還要感謝關心童老師文集出版一事的親朋好友和學界同仁,感謝參與《童慶炳文集》相關事務的所有老師和同學,特別要感謝童老師的最後幾屆弟子。他們的名字及其工作我在前麵已一一提及,茲不贅述。
走筆至此,我也想在這裏指出困擾童老師也困擾幫他整理書稿者的一個問題,那就是重複。童老師曾經跟我講過,編輯文集時他才發現,書稿中有許多東西是重複的。所謂重複,既指一篇文章與某本書中部分內容的重複(即文章內容進入了某本書的某一個章節中),也指不同著作和不同文章之間一些論述上的重複。而據楊寧寧講,當文集的編排告一段落時,實際上後來幾位弟子的主要任務便是查重——發現重複之處告訴童老師,讓他親自處理或他們試著幫他處理。盡管重複問題在童老師生前已有所解決,但責編們後來依然發現不少。於是我們商量決定,凡文集中單篇文章與某本著作的部分內容整體重複,一律刪除單篇文章;而如果是著作與著作之間、著作與文章之間的部分論述存在著重複,則不再改動,意在保持文氣的貫通和著作文章的完整性。
重複問題讓編輯們頭疼,也引發了我的思考。我是這樣理解重複問題的:一、學者著書立說之時,往往便有階段性成果以論文的形式先期麵世,而成書時把這些論文改造成書中章節,這應該是學界通行做法。此種情況沒必要深究。二、當不同的著作文章論述到完全相同或大致相同的問題時,其語境交待、舉例引證等或許就會有重複之處。這固然算不上盡善盡美,卻也是可以理解的。當然,最穩妥的做法是另起爐灶,讓它們以不同的文字行世。三、重複現象增多,在我看來又是數碼寫作時代的一個特點。當年筆耕墨種的時候,我們是不大可能把自己以前寫的文字掐胳膊去腿,“拖”進新寫的文章中的,但自從有了電腦之後,複製、粘貼等既讓寫作方便了許多,卻也往往會讓人生出不少惰性。童老師得風氣之先,是國內最早使用電腦寫作的學者之一,這樣,他在享受著電腦寫作便利的同時,也就不可避免地感染上了這種寫作的某些“病毒”。我想,在這一問題上,我們沒有必要為童老師避諱。他的問題其實也是我們大家或多或少麵臨的問題。而指出這一點,既是對童老師的尊重(其實,他生前對此問題已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也是對《童慶炳文集》諸讀者的一個交待,還是對後來者的一個提醒:如果您此前不大注意,那麼等您晚年編文集時,困擾童老師的那些問題很可能也會讓您苦惱不已。
需要說明的是,童老師並未來得及專門為這套文集寫序。但事實上,早在1993年他就意識到一個問題:書須有序。當其時也,台灣一家出版公司約他出書,書稿交上後責編又催其寫序,說書有序言才符合出版規範,才能使一本書圓滿。於是童老師引台灣作家柏楊的話——“一本書沒有序,好像一個人沒鼻子。夫‘序’者綱要也,讀者老爺看了序,對全書的來龍去脈,就有一個概括的了解。”——以此佐證序言的重要性(參見《苦日子 甜日子——童慶炳美學隨筆·自序》,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基於此,我們覺得找他一篇文章使其成為該文集“綱要”,是順理成章的。而童老師在編完《從審美詩學到文化詩學:童慶炳自選集》(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一書後,隨即寫出了《我的新時期文學理論研究之旅》。此文是他對自己這輩子研究之路與學術之旅的回顧與總結,把它拿來用作這裏的“序言”,應該說也恰如其分。這樣,這套文集就有了“序言”或“前言”。
閱讀這篇長文,我很是感慨。我也特別注意到童老師在此文的結尾部分寫下了這樣一番話:
新時期過去了三十餘年,轉瞬之間,我已從中年邁入晚年。我從審美詩學起步,經過了心理詩學、文體詩學和比較詩學的跋涉,最後一站來到文化詩學。這就是我的新時期的文學理論之旅。回顧所走過的路,總覺得所做的太少,留下的遺憾太多,論文和著作的質量不能令人滿意。我清楚知道,我離我的學術研究目標還有很大的距離,未能像某些大家那樣達到那種令人神往的境界。但生命的火焰即將黯淡,我可能再做不了什麼來補救了。遺憾將陪伴上天留給我的日子。我隻能告誡我的學生:努力吧,勤奮地、不倦地在文學理論這塊園地裏耕耘。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永遠和現實生活保持密切的、生動的聯係,把書本知識、創作實踐和生命體驗貫通起來,也許你們能在這塊園地獲得豐收。我從來不嫉妒學生。我希望你們成家立派。當你們像我這樣年老的時候,回首往事,覺得自己的生命沒有虛度,你們已經成功,達到了你們的老師沒有達到的境界。那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這段表白責己也深,期待也甚,行間蘊情意,字裏含悲音,讀來令人感喟,啟人三思。把它作為總結自己、鞭策後進的學術遺言,是一點都不為過的。但言之鑿鑿,情之切切,聲猶在耳,斯人邈矣。
於是我想說,盡管童老師晚年覺悟,對自己做出了不無苛刻的評價,但他依然是他們這代學人中的佼佼者。他甚至已把他們這代人的學問做到了極致,做到了境界。我輩隻有腳踏實地,勤奮耕耘,有待於內,無期乎外,或許才不至於辜負他老人家的殷切期望。
詩雲: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讓我們一起努力!
北京師範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 趙勇
2015年10月23日寫於北京,25日改於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