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狂接來一看見日記的一頁上抄著道:

……伊人小字□□,外人無知之者,長身玉立,類雞群之鶴矗立稠人中,一望即得。然雖頎而不減其媚且增美焉。一日,餘戲量其軀,自頂至踵得六英尺,因戲呼為一株頎長之□□。伊人倩笑,勿以為忤。今者園中□□蓓蕾怒茁,而伊人竟魂歸黃土,睹物懷人,弗能已於回腸蕩氣矣……

魯平續道:“這段文字中以方框代字的地方原文中已經塗去,但細觀文意仍不難知這三處塗去的乃是‘玫瑰’二字。我既尋獲這強有力的證據,對於怪圖中的秘密差不多已十知其九,所困難者隻不知量這人影以何處為起點。細看圖中作R形的東西很像是一個墳山前麵豎著一塊石碑,中間R一字也許就是英文‘Rose’的縮寫。於是我便假定玫瑰塚為起點,依著中間指示的方向向西南各量一百零八寸,最後的結果卻僥幸發現了石底下的小鐵箱。”

大狂道:“你怎麼知道那女郎的影子是一百零八寸呢?”

魯平道:“這是極簡易的推算。我先量自己的身材得六十三寸,而我的影子卻有九十四寸半,可見影子比身材增長二分之一。《愛玫樓瑣記》中說那女郎身長六英尺,合起來是七十二英寸,那麼伊的影子不是一百零八寸嗎?”

大狂道:“圖中畫著一隻時針正指九點鍾,這是什麼用意?”

魯平道:“你這問句未免太無意義……要知道人影的高矮常隨著月光的角度而變化,並不是一定不易的。倘不指出時間卻叫人何處去捉摸呢?”

季醉忽攙言道:“時針單單指出九點鍾並不注明上午下午,安知他一定指著月光下的人影呢?”

魯平笑道:“這一個問題比較的有價值!但令尊既在夜間埋藏那鐵箱,自然我尋覓起來也要從夜間著手咧。”

仲癲道:“魯君,我也有一個疑問要請你解釋一下。就是我們剛才量到最後的一百零八寸,那終點應當在石塊之下,為什麼卻距離三五步以外?”

魯平道:“量的時候也許尺寸中稍稍有錯誤也說不定。總之,這一部隱秘了十五年的滑稽劇其中的疑問尚多,連我自己也不能說完全明了。譬如,令尊藏這鐵箱時本預備當時就使人家知道的,卻為什麼隔了五個月等他死後方始有人發掘,這也是一個疑點。其餘如圖中箭頭所指的地方寫著Ls的解釋,我倒想起來了,卻是‘Lion Stone’的簡寫。原來那罩在小鐵箱上的石頭正叫做獅子石啊。”

一天,魯平在我秋雲街的寓所中來,便把以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向我細說。我聽完不禁笑道:“這真是東方亞森·羅蘋有生以來唯一無二的失敗史啊!其實,那陸秋梧既不曾真的藏下三十萬元,為什麼還要鄭重其事畫那張怪圖,以至於事隔十五年後害一個神出鬼沒的巨盜空絞了無數腦汁,還白白犧牲五百元?”

魯平被我取笑了一陣也不動怒,隻是笑嘻嘻地向我道:“你說我白白犧牲五百元嗎?老實告訴你,我本來誠心去救濟陸氏兄弟的,但現在卻有人加上百餘倍的利息償還我了!那人非別人,就是陸氏兄弟的舅父童曉樓!”

我忙道:“這是什麼緣故?”

魯平很頑皮地答道:“這是緣故中的緣故。”稍停,續道:“原來那晚我既和仲癲發現小鐵箱中都是些不值一文的股票,於是把鐵箱照舊埋在石下。第二天便去找那童曉樓自稱能夠覓到陸秋梧的藏金。童曉樓一聽自然非常欣喜,我又與他約定找不到時不需酬報。倘說找到了,便在藏金中提出若幹來送給我,他一聽尤其高興。這口頭契約議妥之後,我們立刻趕到別墅的後園。當時,我假作思索一番,便如法炮製把那鐵箱掘了出來。童曉樓一見,以為三十萬元進了掌裏,快樂得連額上的皺紋也平了許多。末後,我跟他回到家裏,看他急急地把小鐵箱藏進一座極堅固的保險箱,卻向我說‘今天耳目眾多不便開箱檢點,姑且把小鐵箱存在我這裏,改日再開視也還不遲。好在我決不吞沒你所應得的數目咧。倘你急於要用錢,今天不妨先取五百元去’。我一聽他這一席搪塞的話,明知他意存不良,不覺暗自好笑,但表麵卻仍裝做讚可的樣子,立刻接受下他給我的五百元紙幣。這一下卻把犧牲去的本錢安安逸逸拿了回來。”

我聽魯平說到這裏不免冷笑道:“為了區區五百元費如許手續,未免小題大做吧。”

魯平道:“你真是笨啊!我的目的哪裏是為五百元,不過想哄他開那個保險箱,好在一旁冷眼偷看他開箱的密碼。這吝鄙的富翁不知我的用意,竟然上當。結果,我就在當夜光顧他家,照他白天指示我的方法開了保險箱,於是無數珍貴的東西都好像長了翅膀似的,穩穩地飛進我的衣袋了。”

原載《紅玫瑰》,1924年11月至12月第一卷第十四期至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