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十一點鍾,李飛果然回來了。輕輕地敲後門,阿炳出去,把門開了進來。李飛走進會客室,把大衣脫掉,掛在牆上。逸庵問道:“你把那飯和小菜拿去,有何用處?難道裏邊有毒藥,你去化驗嗎?”李飛道:“不是毒藥,你現在不必問我,停一會你自然明白了。”說著便去把屋角裏的紙包拿來,拆開一看,裏邊果然是一個長圓形的洋鐵筒。筒的外麵,有許多外國字,可惜逸庵和阿炳都不識得,不知裏邊裝些什麼。李飛拿著那洋鐵筒,走到天井裏,逸庵和阿炳也跟了出來。李飛走到廂房外玻璃窗前,認明了方才打碎的那一扇,伸手去扳,誰知卻扳不開來。逸庵忙走過去道:“方才楊德泉進去檢查時,見這扇窗沒有閂,他就拴上了,所以扳不開來。”李飛道:“這個人倒細心得很呀,現在我隻有用我的老法子了。”說著,便把右手的臂肘,向窗上一撞,鏗然一聲,頓時撞碎了一塊玻璃。李飛伸手進去,拔脫了栓子,扳開那扇窗,先把手中的洋鐵筒放在地上,兩隻手在窗檻上一按,跳進窗去。逸庵把那個洋鐵筒,隔窗遞給他。李飛便吩咐逸庵道:“你命阿炳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掃去,樓上下的電燈一齊熄了,你兩人也從這窗口裏爬進來,我自有道理,快去,快去。”逸庵和阿炳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但是又不能不聽他的話,當時便把玻璃片掃幹淨,又把樓上下電燈熄掉,果然一個個都從窗口爬進廂房裏去。那廂房和次間裏,十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李飛把窗關好,又把栓子閂上,然後問逸庵道:“這廂房和次間裏的電燈機關裝在哪裏?”逸庵道:“就在門背後。”李飛過去一扳,電燈依舊不亮。逸庵道:“你不要扳了,燈上沒裝燈泡怎樣能亮呢?你倘然要開電燈,我去拿一個燈泡來。”李飛道:“不必了,我們還是伏在黑暗中的好。”正在答話時,忽聽得那會客室壁上的自鳴鍾當當的一連打了十二下。李飛低聲道:“不要響了,這個害人的惡魔,快要出現了,我們還是找一個避匿的地方吧。”說著便拉了逸庵和阿炳一同走到那堆疊洋布箱的屋角裏,李飛看了一看道:“這箱子的背後,倒是很好避匿的地方,我們就躲在這裏吧。”逸庵道:“難道前天晚上來偷東西的那個賊,又要出現了嗎?”李飛道:“正是,但是他這一回來,並不是來偷東西了,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啊,如今他快要來了,你們看著那一扇門,不要發聲。稍停一會兒,他自然要開門進來了。”逸庵詫異道:“這門鎖著啊,他怎樣可以進來呢?”李飛道:“鎖是沒用的,他高興進來就進來了。但是你們要明白,他也是個人,並不是什麼妖魔鬼怪,我們不必怕他。等他走進門來,到那箱子的旁邊,我們便不約而同地躥出去,必須要將他捉住。這個人拿到之後,這案子就明白了。現在他快要來了,我們靜靜地候著吧。”於是三個人便一聲不響,默默地躲在箱子背後,室中的空氣頓時便寂靜起來,連一枚繡花針落在地上,也都聽得清楚。逸庵和阿炳的心中,都在那裏勃勃地亂跳,不知道要鬧出什麼怪劇來。李飛卻極鎮定,直僵僵地站在那裏,簡直像一個蠟人一般。

在這個非常寂靜的空氣中,忽然聽到了一種細微的聲音。這聲音真細微極了,可是在這個靜悄悄的時候,三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嘀……嗒……嘀……嗒……嘀……嗒……這不是鍾擺的聲音嗎?校裏一共有兩隻自鳴鍾,一隻在樓上辦事室的案上,機件極小,鍾擺的聲音絕不會傳到樓下。還有一隻掛在會客室的牆上,這隻鍾的機件很大,鍾擺的聲音也很響,次間和廂房裏都能聽得出來。但是現在所聽得的鍾擺聲音,非常微細,與那隻掛鍾的聲音不同,所以大家覺得奇怪。逸庵第一個發言道:“此地哪裏來的鍾擺聲音,你們聽得嗎?”李飛道:“對呀,這屋裏難道有一隻小鍾嗎?”逸庵道:“這是一間空屋,哪裏來的小鍾。”李飛道:“我聽清楚了,一定在這屋裏,而且在我們的身邊。哦,這隻鍾恐怕在木箱裏邊。”逸庵道:“木箱裏都是洋布,怎樣會有自鳴鍾呢?”逸庵說的當兒,李飛擦了一根火柴,正在那裏察看洋布箱子。隻見他忽然跳起來道:“咦,明明六隻箱子,怎樣卻多了一隻了?這一個廣漆的木箱哪裏來的?”逸庵聽說,猛然想起來道:“我真昏極了,怎麼沒有同你說,這箱子是楊德泉拿來的,據說是王某之物,大概箱子裏有一隻小鍾,忽然走動起來,所以發出那鍾擺的聲音來了。”李飛一聽這話,突然從箱子背後直跳出來,大聲說道:“這個惡賊,真狡猾極了,原來他已經變了一種計劃,我險些上他的當。這樣看來,他今夜是不來的了。你們出來吧,我趕快要宣布他的秘密了。”逸庵同阿炳聽了,便都從箱子後跳出來。李飛道:“趕快去拿兩個燈泡來,先把電燈開亮了,方好做事。”逸庵聽說,立刻便開了窗跳將出去,拿了兩個電燈泡遞進窗來。李飛隔窗說道:“你把那門上的搭鈕扭斷了,開門進來吧,這樣爬出爬進豈不費事。”逸庵遲疑道:“無端扭斷了門上的搭鈕,明天要是被楊德泉看見了怎樣說呢?”李飛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怕他責問哩,趕快去扭斷了吧,我也不高興從窗口跳出跳進了。”逸庵見他這樣說,隻得聽他的話,跑到客堂裏,想法子把搭鈕扭斷,開門進去。這時候李飛已經把電燈泡裝好,室中頓時雪亮。李飛便幫著阿炳,把洋布箱一隻隻搬開,將底下那隻廣漆木箱移出來,放在廂房的中間。李飛看那箱子上麵,鎖著一柄極堅固的外國鎖,一時不能打開。把耳朵附在箱子上,細聽那一種嘀嗒嘀嗒的鍾擺聲,果然在箱子裏邊。他又把臂上的手表,映著燈光一看,自言自語道:“十二點二十五分,大概發作的時候一定是一點鍾了。”說時皺了皺眉頭,想了一想,便對逸庵說道:“我要出去一趟,大概十分鍾就可以回來,這箱子千萬不要動,等我回來自有辦法。”逸庵始終不知道他弄的是什麼玄虛,隻得點頭答應。李飛跑到會客室裏,把大衣披上,阿炳開了後門,李飛便匆匆地出去了。

隔了不到十分鍾,李飛果然回來了。他進門之後便叮囑阿炳叫他等在後門口,要是有人敲門便放他進來,阿炳點頭答應。李飛走進會客室,把大衣脫了,見逸庵還站在廂房裏,眼看著那隻奇怪的箱子,耳聽著那種嘀嗒的聲音,臉上露著一種滿腹狐疑的樣子。李飛把他叫到會客室裏道:“我們坐一會兒歇歇吧,停一會有幾個客人到來,這秘密就可以宣布了。”逸庵道:“你何不把內中的秘密先講給我聽呢?你的辦事,總喜歡如此,你自己覺得有趣,我可實在要氣悶死了。”李飛笑著搖頭道:“現在距離宣布的時候不過半個鍾頭了,你又何必著急呢?”當時便與逸庵隨意談些旁的事情,說時連連看他臂上的手表,自己咕噥著道:“怎麼還不來呀,快要十二點三刻了。”又過了五分鍾,他很焦灼似的跳起來道:“這幾個人真是飯桶,為何還不到來,難道沒有預備汽車嗎?”正說時,忽聽得敲後門的聲音,李飛方才安心道:“好了,他們來了。”這時候阿炳已經領了三個人,從後麵走進會客室。逸庵定睛看時,前麵一個年紀約摸四十多歲,頭上戴著貂帽,身上披著獺絨的大衣,鼻架金絲托力克眼鏡,手上戴著兩隻鑽戒,口中銜一支雪茄煙,像個很有錢的大富賈。後麵兩個,一色穿著黑華絲葛的羔皮袍子,頭上斜戴著一頂呢銅盆帽,目光灼灼,好像是捕房裏的包探。李飛先替那個大富賈介紹,逸庵和他通了姓名,方知這人名叫唐寶仁,是安平水火保險公司的經理。唐寶仁又替那兩人介紹,一個叫張桂榮,一個叫徐根生,果然都是捕房裏的包探。這時候逸庵見李飛忽然弄了這三個人來,不知道是何意思,內中還有一個保險公司經理,更覺得莫名其妙。其時張桂榮先問道:“那箱子在什麼地方,帶我們去看看。”李飛道:“就在隔壁廂房裏。”說時便領著眾人,踏進廂房。張徐兩個包探,把耳朵靠在箱子上,聽了一聽,不約而同地說道:“果然是那個玩意兒,現在我們可要把箱子打開來嗎?”李飛搖手道:“不要打開,我料他預定的時限,一定是一點鍾,現在已經是十二點五十五分鍾了,還有五分鍾就要發作。橫豎裏邊一定沒有什麼炸烈的危險品,我們看它發作了再說。”徐根生道:“最好去拿兩床棉被來。”李飛道:“我預備著藥水在此,不必用棉被了。”說時,便把那洋鐵筒遞給徐根生,徐根生把口開了,拿在手中,大家圍立在箱子的四周,靜悄悄地一聲不響,專等那怪劇的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