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滿倉種葡萄苗請了潘忠銀和袁世道來幫忙,還找鎮上的預製廠專門訂了水泥立柱搭架。村裏來了些看熱鬧的人,這種啥哩,葡萄?自留地裏套種的,當時地裏種上了白菜、大蒜之類,種葡萄沒驚動別人,就是栽水泥杆子,驚動了不少人。金滿倉幾個人在地裏栽這麼高的水泥杆是幹啥的?一打聽,是種葡萄。肖丙子圍著杆子看了一圈,潘忠銀要他滾遠點,說你這小氣鬼,是來占便宜的吧,挑糞桶的經過你也要沾一指頭。
果不其然,金滿倉種完後多出了三十來棵葡萄苗,肖丙子對金滿倉說:“你這是多出的麼,給我幾棵行吧,滿倉。”金滿倉說,你拿兩棵去,栽院子裏。這肖丙子得寸進尺,看中了剩下的所有,說:“滿倉,我拿酒給你換,你多少錢一棵?”金滿倉說:“你的酒能喝嗎?喝了頭痛,摻水太多,我這葡萄苗可是真的。”肖丙子涎皮油臉地拉著金滿倉說:“我的酒是正宗糧食酒,別水我生意,我問你葡萄苗是賣是送還是換?”
這時一個人跳進地裏,是書記洪家勝,他說:“丙子,憑啥送你?人家是大水流來的,是崗上的野草?千辛萬苦從安徽買回來,肯定不能白送!”
肖丙子見是書記,說:“你別來插一杠子,這是我與滿倉的事。”
洪家勝拿起一根一米多長、筆杆粗的葡萄苗對看熱鬧的村民說:“你們想不想要葡萄苗?”
村民說要,都想要。
洪家勝說:“那就對了,我也想要,我不要你滿倉送,為了顯示公平,滿倉,我給你出個主意,就跟城裏搞拍賣一樣,出價高的得這捆苗子,咱們就搞個田頭現場拍賣會,怎麼樣?”
有人問咋個拍賣,洪家勝說,很簡單,滿倉出價,大夥加價,加到最高的那個人,這捆葡萄苗歸他,別的人不用爭了,公平公正。肖丙子也被激將了,提了提腰上的皮帶說:“行,我不信爭不過你。”
有人預測一定是開小賣部的肖丙子贏,他有錢。有人賭書記洪家勝贏,他要維護威信,不會服輸。還有人嘀咕說,書記隻怕是唆使肖丙子拚命加價,給金滿倉多賺幾個,人家也造孽,這趟回來,他們三個都被打了,錢還差一點被偷走了,真不容易。一些人就坐在田塍上,吃著瓜等看這場“拍賣會”。
金滿倉以為是開玩笑,就按約定的喊了個價:一塊。肖丙子立即舉手說,我一塊五。洪家勝喊到一塊八。一個村民說兩塊。肖丙子說我兩塊五。洪家勝出到兩塊八了。肖丙子捋著褲子,鼻涕都出來了,說:“加這麼快,我小心髒承受不起呀。”洪家勝問他:“你就說你還能出多少,你就一口價行不?”這不是出肖丙子的洋相嘛,肖丙子本來隻想要兩根的,這樣就等於讓他下不來台,架上火烤了。村民們起哄道:“肖丙子,五塊!肖丙子,八塊!肖丙子,十塊!……”
肖丙子惱羞成怒,對他們說:“十你個頭!你們自己喊唦!”洪家勝又催他,他頭上虛汗淋漓,喊了個兩塊八角五。洪家勝立馬喊三塊。肖丙子喊三塊零五分。一個村民喊三塊零八分。這是跟肖丙子鬧著玩兒的,嘻嘻哈哈嘰嘰喳喳,大家就看書記洪家勝是真喊還是激將肖丙子。可洪家勝喊出了三塊五。肖丙子跳上土台說:“書記,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你財大氣粗是吧?”哪知洪家勝笑著說:“我誌在必得,四塊!”肖丙子看著書記那張不驚不乍的國字臉說:“你這是啥意思咧,跟我一個小老百姓較真,欺我窮?”洪家勝還是笑著:“你出就是了,廢話少說。”村民又一陣起哄:“肖丙子,十塊!肖丙子,十塊!”肖丙子拾起一塊土坷垃就往喊聲最大的人堆裏砸,邊砸邊咬牙說:“老子五塊!”洪家勝緊接著喊出了五塊八。肖丙子氣咻咻地在土墩子上說:“書記,你這人好霸道!……我五塊八角零一分!”洪家勝迅速跟上:“六塊!”
肖丙子覺得丟了人,就說:“裁縫不狠針(真)狠,你贏了!你掏錢,三十根,三六一十八,一百八十塊,掏錢呀,不給滿倉就不是人!”
潘忠銀說:“肖丙子,這風頭不能給洪書記,你從來就是不服輸的人,今天你認輸啦?”
袁世道也說:“肖丙子你好讓人失望。”
這時看熱鬧的依然喊:“肖丙子,十塊,十塊!”
洪家勝說:“丙子,聽人勸,吃飽飯。你還是加點吧,我又不想種葡萄,到時你把我逼成萬元戶,你可不要後悔喲。”
肖丙子說:“我甘拜下風,認輸,認輸!”
這一場鬥氣,洪家勝也沒準備,隻好將口袋裏的錢全摳出來,攏共才三十多塊錢,交給金滿倉,對大夥說:“剩下的錢回去就給滿倉。”
金滿倉不收,將錢塞進洪家勝口袋裏,說:“送你了。”
洪家勝將錢丟地上:“你這是當眾行賄,葡萄苗我要了,給你個整數,三十,欠你一百五。”
金滿倉死活不要錢,潘忠銀就拿著錢,夾在了洪家勝背著的葡萄苗裏。
金滿倉說:“我送你,沒別的意思,是對你兒子救我丫頭的感謝。”
洪家勝說:“一碼歸一碼,那是伢兒們的事……另外,回頭你把培訓費的發票給我瞧瞧……”
金滿倉不知道洪家勝書記要看他的培訓發票是什麼意思,以為他是想驗個真假,莫非我們去培訓買苗還有假的?於是找出了培訓費的發票,請人帶給了洪家勝。
洪家勝拿著金滿倉他們培訓的發票,在村委會上,大筆一揮簽了字,交給許會計說:“這個錢村裏要報銷。”許會計接過去一看,是金滿倉的培訓費,問洪書記:“要村裏報?”他將收據扔回洪家勝麵前,“賬上沒錢。”洪家勝說:“你這把鐵算盤,今天有也得報,沒有也得報。”許會計說:“殺我也沒錢。”洪家勝火了:“不用殺你,不報,請你馬上辭職。”許會計說:“書記,他個人的培訓為啥要村裏報,這還是個新鮮事咧,如果上頭有文件,我執行,沒有,我拒絕。”他想這事很大,兩百塊呀,副書記鋼子、婦女主任甘梅和治保主任兼民兵連長毛標他們會支持他聲援他的。可今天很怪,他用一雙小眯眼求援,那些人有的低著頭摳腳,有的看窗外,有的看報紙,一律不作聲。洪書記也不作聲了。擺在許會計麵前的:辭職,還是報銷?可以一走了之,拂袖而去,但這種事他不敢做,隻有服軟。他悻悻地撿起收據,嘀咕說:“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個家是這樣,一個村何嚐不是這樣。”
許會計過去當過小學老師,還是個業餘作者,當年學習小靳莊賽詩時,創作過幾首順口溜,在縣裏的內部刊物《荊江文藝》上刊登過,後來賽詩會不搞了,許會計英雄無用武之地,也不寫詩了,但會經常引用幾句古詩顯擺。
洪家勝說:“唉聲歎氣有啥用,擠牙縫也得支持村民學新技術,咱們天天喊產業調整,開了多少會,還沒弄出個子醜寅卯來,還是老三樣,水稻棉花小麥。別人村有多少樓房了?咱們村還是六七十年代的土砌瓦蓋,條件,咱沒有別人好,腦瓜子,也沒有別人好使?我就不信!咱這地方,一年不種一年窮,苦日子啥時是個頭?要麼,有一種稻穀棉花,種一年,收十年,種好了,收一生,可哪來這種好事!現在就有,種葡萄,多好的事,比種水稻棉花的經濟收入高五到十倍……”
副書記鋼子說起來是洪家勝的族親表弟,自己挖了口魚塘搞黃鱔養殖,有一定收入,對葡萄興趣不大。他就說了:“我呢,沒有葡萄,也不知葡萄咋種,這新鮮名頭,說起來水都點得燃燈,剛開始種梨不一樣麼,但願家勝哥你們能成功,你們搞成了,咱們跟進就是了,就怕一窩蜂……”
婦女主任甘梅年輕,在家裏奶著伢兒,不管村裏的事,惦記著家裏的伢,就說:“我喜歡吃葡萄,懷孕那會兒,想吃葡萄,吃不到,村裏有錢,這兩百塊錢的培訓費,有報的就報了。”
許會計說:“問題是沒有。”
甘梅笑嘻嘻地站起來說:“想辦法,想辦法。書記,還有啥事?沒有我就回家奶伢兒去了。”
毛標說:“這培訓的錢,我聽領導的。許會計,你鐵公雞鐵算盤是好事,為村裏的財務把關,但你是真摳,上次派出所來檢查治安,還是我自己掏錢買了兩包煙……”
許會計跳起來反駁毛標說:“我摳,錢進我荷包了?村裏有沒有錢你們沒數?毛主任你怪人不知理!”
他擰開鎖,嘩地抽開抽屜,亮出給大家看,空的。
毛標也是吃槍子的性格,見許會計變臉,也就變了臉,說:“許會計,說疼你了?發啥火哩,有理不在聲高,我還怕你不成?!”
這兩個人就要打起來,鋼子把他們隔開,說:“好了,好了,家勝哥你一句話,許會計沒有,你書記得挖潛力,找財源啊。”
洪家勝也火了,質問鋼子:“我說鋼子,你的意思是說我逼老許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