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明在上任荊江縣縣長的途中，碰上了因葡萄滯銷而造成的嚴重大堵車。
這讓他有些慍怒。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李英敏，是個非常細心的人，在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上，不能有什麼差池。這次隨車迎接趙向明上任，清晨出發，天露灣這地方還沒有多少葡萄交易的攤子，基本沒堵，但回來會是什麼情況，他大意了。一路上，他隻顧著向新來的趙縣長介紹縣裏的情況，什麼百湖之縣、夢裏水鄉、魚米之鄉、美食之鄉，還有美女之鄉；什麼晚明的文學流派性靈派、袁氏三兄弟；什麼不拘格套，獨抒性靈，我手寫我心之類；什麼枕江抱湖、湘鄂孔道；什麼荊江分洪區對縣裏經濟的諸多製約……從政治到經濟，從地理到曆史，從文化到風景……趙向明卻似乎比他知道得更多，也許是早早做了功課，說到荊江縣的美食，牛肉、魚糕、鍋盔、豆豉，甚至做法，都講得頭頭是道，曆史沿革更是能說出上下兩千年，講到袁宏道的文章竟能背誦《滿井遊記》《西湖遊記》《徐文長傳》，講到什麼什麼之鄉，趙向明認為，要加一個葡萄之鄉，這應該是要大力發展和大力宣傳的。交談甚歡時，車子慢了下來，司機突然說：“全堵了。”
李英敏朝前一看，人苕呆了，臉色突變，正準備介紹即將經過的荊江縣也是荊州市葡萄第一村，可這個村成了鬧哄哄的路障。人流車流葡萄攤，簡直比集市還熱鬧。司機說，一時半刻走不了，趙向明下車看了看說：“在國道上擺攤太難看，得想辦法疏通，通知鎮裏迅速處理！”
趙向明嗅了嗅，發現空氣裏有異味，對李英敏說：“我們拐進村裏去看看葡萄。”
李英敏已經聞出了葡萄腐爛的氣味，有點為難地勸止說：“趙縣長，今天時間緊，就不進村了吧？”
趙向明說：“反正車走不了，進村裏去等疏通。”
李英敏在車尾後麵打了一通電話，來給趙向明說：“他們的伍鎮長馬上帶交警來疏通。”
趙向明的車慢慢鳴笛拐進了村道，葡萄腐爛的氣味更加濃烈，是一種腐爛的甜腥味，又是一種腐爛的惡臭味，那氣味讓人窒息惡心。
趙向明問：“今年的行情很不好嗎？”
李英敏說：“今年葡萄早上市一周，因為價格不太好，有的葡農將次果選擇後倒掉了吧，這是他們對消費者負責的表現，證明我們的葡農覺悟還是很高的。”
小車像螞蟻一樣蠕動，艱難前行。路上全是挑擔的、拉車的，全是葡萄。
趙向明這時對司機說：“停一下。”
他下了車，往溝渠裏一看，有腐爛的葡萄，也有新鮮的葡萄，但全成了垃圾，綠頭蒼蠅在上麵成群嗡嗡飛舞，揮之不去，發出的聲音像是雷雨將至。眼前已經被蒼蠅遮蔽了，衣裳落滿蒼蠅，有密集恐懼症的一定會昏倒在地。李英敏給趙向明揮趕著狂亂叫嚷的蒼蠅，趙向明蹲下在葡萄堆裏用手扒了扒，搖著頭表示可惜。一個推著板車的葡農在前麵往溝裏傾倒葡萄，趙向明走過去問他：“老鄉，這麼好的葡萄怎麼倒掉了？”
不等葡農回答，李英敏搶先問：“是不是淘汰的次果？”
葡農說：“不是，是好葡萄，賣不出去呀。”
趙向明說：“留在樹上也不行？”
李英敏又搶著問：“應該是成熟落下的吧，不清除會在葡萄園裏生蟲害是不是？”
葡農說真話：“就是好的，沒有賣掉的，不摘的話在葡萄藤上，隻能留一個星期，不然就爛掉了。”
這時李英敏接到伍青華的電話，說已經到了路口，李英敏告訴趙向明，趙向明說：“那好，咱們就在這裏開個現場辦公會。”又對那個葡農說，“麻煩你把你們洪書記叫來一下好啵？”
李英敏對那個葡農說：“就跟書記講是新上任的趙縣長來了。”
不一會，洪家勝、鋼子和拄拐的金滿倉等人都來了。不等李英敏介紹，趙向明老遠就向他們打招呼，還叫出了名字。李英敏問：“原來你們都認識？”洪家勝說：“我們與趙縣長有緣，趙縣長來過我們天露灣幾次了，這條水泥路，還是趙縣長幫的大忙。”
趙向明說：“路好走了，葡萄賣不出去了。”
洪家勝歎息一聲說：“還是請領導們去村委會，喝口茶了我們再詳細彙報？”
趙向明說：“就在這裏。”
伍鎮長帶來的兩個警察在公路上維持秩序，他和鎮裏的一個副鎮長來到村裏。
趙向明開門見山地說：“我今天是到荊江縣上任的第一天，沒想到堵在了天露灣。來這裏一看，溝裏全是白白倒掉的葡萄，簡直是暴殄天物，每一顆都是葡農的血汗，他們舍不舍得，心不心疼？是什麼原因？我們采取了什麼措施來解決這個問題？”
金滿倉說：“趙縣長，我們葡萄協會有責任。”
洪家勝說：“責任在村委會身上。”
趙向明說：“我問的是鎮裏的伍青華同誌。”
伍青華抬不起頭來，說：“沒想到問題這麼嚴重，以為就是堵了路，現在我們一是迅速調集警察維持秩序，調集工商維持正常交易，不得擾亂市場；二是決定在天露灣村公路兩邊的田裏搭建臨時交易中心，歸行納市，一律不得在國道兩邊擺攤設點；三是調動一切力量外銷，消化飽和積壓的葡萄……”
趙向明問：“你建臨時交易中心，與村裏談好沒有？”
伍青華說：“洪書記在這裏，我們馬上就落實。”
趙向明再問：“你們的銷售有沒有先行規劃？”
伍青華不好回答。
趙向明說：“空談誤事。我希望盡快落實，措施到位。葡萄交易在天露灣形成了天然市場，我們就要順勢而為，幫助葡農。明年要考慮建永久性葡萄交易中心，我意建在鎮上，以方便客商和物流。”他驅趕著臉上和眼前的蒼蠅接著說，“農民一年辛苦到頭種下的葡萄，像垃圾一樣扔掉，腐爛發臭，一年的收成泡湯，你說心不心疼，傷不傷心？把農業的風險全部轉嫁到農民頭上，我們於心何忍？這麼悲慘的場景就是發展一個產業的結果，我們的心不會流血嗎？！……”
金滿倉說：“趙縣長，葡萄不好銷，還有其他的問題，我們葡萄協會的工作沒做到位，但今年葡萄的品質出現問題，是我們的宣傳和技術顧問工作沒做好……”
洪家勝說：“葡萄產業發展得太快，我們把問題估計得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