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滿倉反問道:“我賣了多少錢?”
吳紅英在酒缸裏打著酒說:“你沒賣多少錢,你女兒甜甜現在為你賺大錢呀,何必這麼摳門哩。”
金滿倉買個酒還慪一腦殼的氣,對她說:“紅英,你說話好難聽,那我要問問你,你兒子錄取哪所大學了?”
旁邊在樹下乘涼的村民說:“是呀,小安上哪個大學唦?”
吳紅英逼急了眼,隻見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大信封,說:“還真不想告訴你們,我兒子比大江上的大學肯定好,大江上的是種田的大學,有什麼好的。”
一個村民搶過去,看著那下麵的一行字:國際太平洋警察大學,說:“這這這,這是什麼大學,沒聽說啊。”
幾個人圍過來看,一個村民說:“這就叫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唄。”
大家就都嗤笑起來。有一個村民發現了吳紅英拉開的抽屜裏有許多錄取通知書,從裏麵搶過來一遝:“看看看,好多通知書呀,全是你兒子肖小安的!”
那個人就念了:“……華夏國際傳媒大學、神州國際經貿大學、中華國際翻譯大學、燕京國際外交大學……天呐,你兒子這麼多國際大學搶啊,小安可成了香餑餑。”
吳紅英好難堪,就去搶那些信封,說:“給我,給我,不要偷看我的信。”
可村民起哄了:“一個村裏的你還保密呀,要大張旗鼓地宣傳你兒子,這不是個天才嗎,這麼多學校搶,得了呀!”
那些錄取通知書被村民丟了一地。
幾個還在笑話吳紅英的村民跟著金滿倉一起走了,在路上議論說:“這哪是大學,野雞大學!”
金滿倉好奇怪:“野雞大學咋都曉得小安的名字咧?……”
金滿倉提著酒回到家,坐在葡萄架下,將酒倒入大玻璃瓶裏,又將從中藥鋪開的藥材放進瓶子裏。
幾條幹魚晾在繩子上,一隻貓的前爪鉤在上麵,後爪懸空,正吃著魚,這隻貓為偷魚也是拚了。金滿倉看著這隻貓的偷腥表演,露出了微笑,沒有管它。他倒出一杯酒,咂了一口,又從頭頂上摘了幾顆葡萄,放進嘴裏嚼著。
餘翠娥收工回來,看到貓在繩子上吃魚,她將貓拽下來,坐也沒坐又去了廚房,提著菜籃,出來擇菜,對金滿倉說:“我昨天夢見甜甜了。”
金滿倉問:“夢見她在做什麼?”
餘翠娥說:“在葡萄園裏捉蟲。”
金滿倉說:“那她的心就沒有走。你夢見她,她也會夢見我們。”
餘翠娥說:“滿倉,你說,甜甜究竟在哪兒打工?”
金滿倉說:“我哪曉得,這孩子不聽話,我隻希望她不出事。”
餘翠娥抹著淚:“要是出了事,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金滿倉見她一哭,心情就暗了,剛一杯酒解了點愁,這下愁又上來了,說:“整天哭哭啼啼的,又不是我們逼她走的,她要怎樣,你攔不住,就算她在家,還是會出嫁離開我們。”
餘翠娥因為傷心,鼻子堵塞得厲害,使勁擤著,說:“不種葡萄啥事都沒有,你要帶這個頭,看看現在,你得到了啥,腿壞了,女兒不見了。”
金滿倉說:“怪種葡萄?怪人不知理!不種葡萄,這路能修嗎?不種葡萄,有彩電看嗎?不種葡萄,欠債能還嗎?還得做棟樓房,還得給甜甜準備十萬元的嫁妝……”
餘翠娥說:“要是不種葡萄,甜甜就不會走;不種葡萄,甜甜總能考上個大學。就你在村裏逞能,當能人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金滿倉瞪著眼吼道:“我就喝了杯空腹酒,你就嘀咕到現在,真煩人!”說著將酒杯狠狠地摔到地上,破碎聲尖銳嘹亮,把餘翠娥嚇了一跳,她止了哭,卻更加傷心地啜泣。金滿倉拿著拐杖出去了,餘翠娥用掃帚撮箕將摔碎的酒杯掃淨,一個人麵對著院牆邊的雞冠花繼續垂淚。
喬漢橋的母親顧老師住在果品商行的三樓,但不是常年在此。聽說喬漢橋父親前兩年在鄉下釣魚被高壓線電死了。金甜甜叫喬漢橋的母親顧老師,商行的人都這麼叫,顧老師是小學的退休老師。
有一天雨下得很大,顧老師去超市買菜,被一個騎摩托的掛倒摔了一跤,肇事者逃之夭夭,喬漢橋讓金甜甜照顧老母親兩天。
金甜甜在顧老師三樓的臥室,幫她擦洗身子,為她烤頻譜儀,伺候她吃喝,給她當拐杖。顧老師很喜歡這個來自兒子下放之地的女孩,跟她有講不完的話。這孩子性格好,單純,愛笑,心細,會疼老人。兩天後她稍好了,就拿出個小玉觀音感謝她,非得要她戴上。金甜甜死活不要,可顧老師堅持要給她,還誇她戴著好看。
金甜甜不懂玉,但這塊玉就像一塊冰,晶瑩玲瓏,好像隨時會融化似的。金甜甜看著玉觀音,忽然想念起父母了。對於從來沒有離開過天露灣,從來沒離開過父母的她,此刻的思念像是刀子剜心,於是找出紙筆想給父母寫一封信。她無從下筆。敬愛的爸媽;爸爸、媽媽;老爸、老媽……寫了撕,撕了寫。“……此刻我在城裏給你們寫信,葡萄應該已經熟了,我很想念你們。我在城裏過得很好,老板的媽是個小學退休老師,她摔了一跤,我照顧了她兩天,這位奶奶說我心眼好,還給我送了一個小玉觀音……”
金甜甜端詳著從脖子裏取下的玉觀音,讓艾曉蘭看到了,她懂點玉的知識,搶過去對著燈光照了照說:“水種好,好潤呀,如果是和田玉,那可值錢了,甜甜,誰送你的?”
金甜甜先死活不肯說,後來隻好說是顧老師送她的。艾曉蘭的臉立馬垮下來,說:“喲,顧老師咋沒送東西給我啊。我看,這隻怕是個B貨,A貨她送你?! B貨知道麼?”金甜甜說不知道。艾曉蘭說:“B貨嘛,就是假貨,水貨。”金甜甜拿起那塊玉看著說:“不會吧。”艾曉蘭酸酸地說:“好與不好,人家是個心呀,這老太太喜歡上你啦,說不定呀,是想讓你當她兒媳婦哩。”
這麼說金甜甜就生氣了,“曉蘭姐,你這是啥話呀,喬總難道沒有老婆?再說他跟我父親年紀差不多,我叫喬叔呀。”艾曉蘭撲哧地笑了,說:“你這是鄉下人的看法,在城裏,男人大女人一輩,那算什麼,現在就興找大叔。如果喬總要娶我,我跑步到他家去報到。”金甜甜問:“這不是他家嗎?”艾曉蘭告訴她:“喬總跟他老婆早離婚了,人家有大別墅,就等一個女主人。”金甜甜搖著手說:“別扯我,曉蘭姐,求你了,我才高中畢業,要嫁你嫁他吧。”
艾曉蘭討了個沒趣,到一旁戴上耳機聽歌了。金甜甜又拿起筆,不知怎麼,想到洪大江,就在信紙上寫下了這些話:“大江哥,高考結束了,你考得怎麼樣?不用說,隻要發揮正常,你一定是我們中學甚至全荊江縣理科狀元。我還是希望你上武漢大學,到時三月份我去學校找你,咱們一起去看櫻花……現在我很好,我不是不想上大學,我渴望讀書,可我要賺錢給老爸治病,給家裏還債,好想念你們!我等著在武漢見到你……”
這信不能告訴他們我在武漢,已經用膠水粘好了信封,她左思右想,不能寄。她好為難,將兩封信悄悄地鎖進了抽屜裏。
早上起來,就要收貨,且是荊州的貨,押車來的很像林三富,的確是林三富。林三富是送葡萄來的,他一眼就認出了金甜甜,吃驚地問她:“甜甜,你咋在這裏?!”金甜甜想躲都來不及了,慌亂地說:“我在這裏給喬總幫幾天忙。”
林三富看著她,嘿嘿地笑著不想說破,隻是告訴她:“你爸媽到處在找你,你是不是忘了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