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庚子說:“丙子哥你火氣大,不是在外頭混的性格,我斷定你一場空。”
這話太瞧不起人,簡直是羞辱他。肖丙子已經忍無可忍,起身道:“行!我不靠你!我非不走,我非要搞出點名堂來不可!”說著拍屁股往樓下走。
肖庚子喊他:“哎,丙子哥,這麼晚了去哪兒?”
肖丙子甩下一句:“死活不用你管!”
肖丙子提著旅行包走上街頭,街上遊弋著一些穿拖鞋短褲的年輕人,打台球的地方很熱鬧,也有消夜的人。但這裏一切是陌生的,今晚到哪兒歇息呢?他突然有了一種無家可歸的漂泊絕望情緒,就像個遊魂。
肖丙子想到那個破舊的講課樓,想著它的位置,是從哪兒來的,憑記憶,他走到了那個荒棄的樓前,見樓上有人聲和燈光。他黑燈瞎火地摸索著上樓,因為醉酒,四肢乏力,腿上就像綁著兩個磉磴。終於爬上了那個講課的樓,裏麵果然還有一些像他一樣剛來沒地方住的人,他心裏才有了一點兒暖意。
他在一處避風的地方放下旅行包,找了兩塊隔熱的泡沫板,把旅行包當枕頭,在地上斜躺下來。
有幾個女人在電燈下湊一堆說話,好像是在討論加盟費的事兒,肖丙子就湊過去聽她們說。
一個說:“……加盟這麼多錢,咱到哪兒弄去呀?”
一個女人拿著一張“萬年搖擺機代理收益簡表”,用近似荊州的口音指著上麵的內容說:“加盟和成為區代理,最低六個搖擺機,差不多兩萬四,然後發展下線,發展一個提成三千,經營按業績的百分之十五領取,有的一年輕鬆賺幾十萬……”
肖丙子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了一下,插話道:“這錢哪裏籌咧?”
那個女人說:“我也說哩,兩人三人搭夥,一年賺一二十萬也了得呀。”
肖丙子聽那口音與他們近似,就問:“你是哪兒人?”
那個女人說:“我是湖南澧州的,你好像也是俺那裏的?”
肖丙子說:“我荊州的。”
那個女人說:“喔,我們隔得不遠囉,你貴姓?”
肖丙子說:“姓肖,你呢?”
那個女人說:“噢,肖哥,你叫我小代就行了囉……”
人逐漸散去,肖丙子回到自己的泡沫板地上。這時那個小代又過來,遞給他一個芒果,說:“肖哥,給。”
肖丙子問她:“你加盟了嗎?”
小代說:“錢不夠,我都急死了,你呢?”
肖丙子說:“唉,我隻帶了一點生活費,不知道要這麼多錢,錢其實我家裏也有……”
小代說:“得先加盟才是……”
小代在黑暗中隱去了。肖丙子看到裏麵有幾個房間,還有床,有一塊大布當了門簾,撩開時看到有些女的,小代就在裏麵。
肖丙子睡著了,醒來聞到了蚊香的氣味,看到一點紅,不知是誰給他點了盤蚊香。敞開的窗戶裏有大海吹來的風,潮濕但舒服,肖丙子睡不著,點燃一支煙,望著黑魆魆的大海。
吳紅英整天守在電話旁,這天晚上剛躺下,依稀聽見電話鈴聲響了。臥房和小賣部還隔著個院子,但鈴聲異常響亮,這麼晚的電話,肯定是肖丙子。她穿了件衣服就去小賣部接,果然,肖丙子哼哼哧哧地在那頭說:“紅英,哎喲,哎喲……我被車撞了,醫院裏要錢,沒有錢腿就要鋸掉,你得趕快給我打錢來,我這裏有護士給你說話……”
電話裏有一個女的對她說:“你是肖丙子病人的家屬吧,我是這裏人民醫院急診科的護士長,現在老肖腿還在流血,沒有錢連片子也不能拍。”
吳紅英哭著說:“護士長同誌,你讓老肖接電話……我說肖丙子,你腿撞成什麼樣了?撞成幾截了?……我剛被汽車撞成腦震蕩,你到外頭又撞斷腿,咋這麼倒黴!你到那裏去幹什麼?你不是茅坑裏打燈籠,找死?”
肖丙子說:“我、我想販海產品,聽說很賺錢。紅英,你一定要救救我……哎喲,我的腿好疼啊!哎喲,哎喲!……”
吳紅英問:“你要多少錢?咱哪裏有錢?”
肖丙子說:“你打一萬塊錢來,要接骨頭……”
吳紅英說:“你殺了我也沒有一萬塊錢!我去偷,去搶?!”
肖丙子說:“有多少打多少。”
吳紅英還在哭著:“丙子你可不能出事,你要挺住!……就五千塊錢,準備給小安定親的,我現在打不了,明天早上去彙行不行?”
那個護士長說:“隻要你答應彙,我們可以先搶救,你一定要彙呀。我們醫院的賬號你記一下,是……”
吳紅英將賬號記下了。
肖小安也跑來了,在後麵問:“媽給我定親的?”
吳紅英一抹眼淚,說:“定鬼!一切給那老死鬼治病!搬梯子來!”
肖小安搬來梯子,進屋,梯子豎在牆上,吳紅英往上爬,肖小安傻傻地張著嘴扶著梯子。
吳紅英停下了,對肖小安說:“別扶,到別處去,離我遠點,別看!”
肖小安乖乖地走了,在門邊往這裏看。
吳紅英爬上梯子頂,將一塊磚抽出,在裏麵摸索出一個塑料袋,再把磚複位,看不出痕跡。下來,對肖小安說:“明天一早,你去鎮上銀行彙款,也不知你爸這老鬼的腿能不能接上,天天笑人家金滿倉,這下落到自己頭上了,現世報呀!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