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1 / 3)

S��}\u0005H肖丙子在那個灼熱的海邊榕樹鎮,時不時去別人店鋪裏蹭看新聞,全是來自家鄉大轉移和抗洪搶險的事兒。他到處搜尋著天露灣的鏡頭,沒有,但葡萄園是有的。他打電話,全是嘟嘟嘟的聲音。與家人失聯的焦慮,讓他寢食難安,煩躁易怒,激惹好鬥,有幾次差點與人打了起來。在荊江縣,他是不能開展什麼業務了,大家現在都在保命,誰還有閑錢來買什麼搖擺機。

從公司出來,回到出租屋,環顧著混亂的小屋,他坐下來發愣。聽到推門聲,是小代,她腆著肚子,好像懷孕了,其實就是肥胖。她問肖丙子:“呷飯了嗎?”

肖丙子不想回答,就沒有說話。

小代說:“我可在外麵呷了,要不要我給你煮麵?”

肖丙子過了一會說:“難道你隻會煮麵?我已經吃了一個月的麵。”

小代沒好氣地說:“還能有什麼,有甲魚火鍋?我也想呷咧。”

肖丙子肚子裏一陣嘈人,他打開煤爐,從碗櫃裏拿了一把麵條來煮,對小代說:“你可以搬出去了。”

小代問:“你說麼子咧?”

肖丙子煮著麵,扯著臉,懶得說話。

各睡各的。到了早晨,肖丙子醒來,天陰沉得像是寡婦的臉,空氣擠得出水來。白天也像是傍晚,逼仄黢黑的小房裏,跟晚上沒有兩樣,更加昏暗。肖丙子又聞到了麵條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人想死,生無可戀。肖丙子在門口刷牙後進屋來,桌上一碗麵條,裏麵啥都沒有。青菜沒一根,蔥花沒一點,臊子是做夢。不吃又怎的?肖丙子吃了兩口,寡淡無味,停下筷子問:“咋沒放點兒青菜咧?”

小代說:“沒買呀,沒買哪兒有?”

肖丙子問:“辣椒醬咧?”

小代在一塊撿來的鏡子前畫著眉毛,沒答理他。肖丙子在小櫃子裏找出一瓶醬,擰開,聞了聞,有異味,還是挑出一撮放進麵條裏拌上,艱難地吃著。他想起在老家吃的各種臊子的早餐麵,以及喝的早酒,又好吃,又便宜,心裏兀然想念起老婆和兒子來。

肖丙子說:“咱們是合夥人,吃飯也搭夥,是不是?”

小代問:“賺錢咧?”

肖丙子說:“也是合夥呀。”

小代說:“上床咧?”

肖丙子語塞。

小代說:“你說說,你這個月賣了多少台?拉了幾個下線,你已經升為三級了,你賺得少嗎?錢咧?”

肖丙子裝著一臉委屈地說:“我可憐,我才推銷出了兩台,這房租是我的,生活費是我的。那我問你,你推銷了多少台?你又拉了幾個下線?你賺的錢呢?大哥不消說二哥嘛。”

小代倚靠在門框上,說:“你不信任我,那我們散夥好了,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肖丙子哼笑了一聲,洗了碗,離開了這昏暗潮濕的小屋。

南方的暴雨最像暴雨,潑似的往下灌,打得椰子樹披頭散發,路上濺起了大水泡。肖丙子背著一個裝有搖擺機的紙箱,從公司的銷售部出來,看了看雨,將衣裳脫下來,蓋住箱子,衝進大雨中。

街頭,到處是拉貨的三輪車,混亂忙碌的人群,在大雨裏像是一些黑色的跳蚤。店鋪門口貼著各種傳銷廣告:搖擺機的、減肥藥品的、瘦身保健內衣的……

肖丙子在人家的商店門口避雨,但他用衣服緊緊包著紙箱。一個人經過,從店鋪裏扛出紙箱,看到外頭下雨,放下紙箱問肖丙子:“你賣的是啥?”

肖丙子說:“搖擺機,你呢?”

那個人說:“我的是塑形內衣,四千塊錢一套,被朋友拉來,這也太貴了,我如何賣得出去?”

肖丙子同病相憐地看著他,無意間發現街頭有個打傘的人像是小代,還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他將身子往裏縮了一點,希望那個人擋住他。

的確是小代。她和那個男人親昵地互靠著往前走,消失在人群裏。肖丙子口裏幹幹的,依然呆呆地望著。

肖丙子在物流站發了貨,到了表弟肖庚子那兒,對他說,就在你這裏喝點小酒了。

肖庚子的老婆炒了個香腸黃瓜,還有幾個鹹鴨蛋。兩個人捅著鹹鴨蛋喝酒,酒是散裝酒,沒有家鄉的糧食酒溫軟,硬戳戳地下喉,像拿銼刀在喉管裏銼,但肖丙子還是大口地往嘴裏倒。肖庚子說:“丙子哥,你就不能少喝點?”

肖丙子紅腫著眼睛幹笑著對肖庚子說:“好像我喝了你一桶酒,嘎嘎。”

肖庚子說:“啥話呀,表哥你這是……”

肖丙子說:“心裏苦,用酒澆。這幾天家裏大轉移,要分洪,你不擔心我擔心。”

肖庚子咧著大哨牙:“你說擔心家裏,我直笑。”

肖丙子仰起腦殼問:“我做了什麼壞事?我一心掙錢,也沒有騙本村裏的人,我怕什麼,我怕回去別人挖我祖墳?!”

肖庚子說:“丙子哥,你這是變相罵我囉,我問你,你推銷出去的是哪些人?”

肖丙子說:“外地的。”

肖庚子故作神秘地用筷子點著他說:“所以你就是個吃軟飯的,好在你有得吃,我沒有本事吃。”

肖丙子將酒一口傾倒進嘴,“有個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還有個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他起身搖晃著四肢,頭重腳輕地走掉了。

打開租住屋,沒有人,小代不在。他想起雨中看到的,迅速去翻她的旅行包。打開,一些皺巴巴的衣服,也沒有一件是好的,從衣服裏掉出了一張照片,他撿起一看,是與一個男人在海邊的合影。想起那個摟著小代在雨中行走的男人,他把照片揣進了自己口袋,然後躺在床上。因為有些醉,醉得頭疼,酒不好。他呼呼地喘著氣,想讓自己睡去。

他迷糊了一會,夢裏全是洪水翻滾,打出的浪頭濺到岸上全變成葡萄。老婆吳紅英和兒子肖小安在浪裏喊他,還給他點了一支煙。看那波濤裏黑鳥亂飛,以為是江鷗,細看是烏鴉,朝他嘎嘎地叫著。他不想做這樣的夢,就掙紮著醒來,是有人開門的吱呀聲,那門太舊,鏽蝕了。門外進來的是肚臍凸出的小代,她的肚子上還有一條蜈蚣樣的剖腹產疤痕,看著嚇人。

肖丙子翻了個身,手觸到了那張照片,望著黑魆魆的樓板說:“你還是搬走吧。”

小代說:“老肖,看你這一副醉醺醺的死狗樣,你以為你是大款我傍著你?這屋子跟狗窩一樣,以為我蠻留戀?不是說你是祖傳的經商世家麼,怎麼到現在,用的全是我的資源?不拉幾個下線,你有什麼業績?”

肖丙子磨著牙齒說:“我那麼努力,我太累了。”

小代說:“跟錯了人,睡錯了漢,搬走容易,分賬難。”

肖丙子問:“分賬,分什麼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