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天早上，當他又像往常一樣地冷冷地說“謝謝，夫人”時，他同樣地眼睛並沒有離開書。此時，他驚訝地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對他說道：“今天好些了嗎，達尼埃爾先生？”
小東西抬起頭來，他簡直不相信眼前發生的……黑眼睛，是黑眼睛本人，她一動不動地，滿臉微笑著站在他的麵前……黑眼睛告訴朋友，黃臉婆病了，它們負責來伺候他。黑眼睛低垂下去，但是表達出了希望達尼埃爾早日康複的祝願。然後她行了一個深深的屈膝禮，並說晚上還會再來之後就出去了。真的，當天晚上，黑眼睛來了；第二天早上也是，第二天晚上黑眼睛又來了。小東西太高興了，他讚美自己的疾病，讚美黃臉婆的疾病，和全世界所有的疾病；如果沒有人生病的話，他絕沒有和黑眼睛麵對麵相處的機緣。
多麼愜意的醫務所！小東西坐在推到窗前的康複椅子上度過的時光多美好呀……早上，黑眼睛在它那長長的睫毛下閃著在太陽光的作用下折射出來的金光；晚上，在眼暈的襯托下，它們閃耀著、放射出柔和的星光……小東西每夜都夢到黑眼睛，他為此無法入睡。天一放亮，他就起身打扮，準備迎接它們；他有那麼多的悄悄話要對它們說！……可是，當黑眼睛來到後，他又沒有什麼話說了黑眼睛對這種沉默頗感奇怪。它們天天來醫務所，而且總能找出千百個借口呆在病人的旁邊，就是希望他能下定決心開口說話；可是這個該死的小東西硬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有幾次，他鼓起了勇氣，並且開始大膽地說：“小姐……”
黑眼睛馬上亮了起來，微笑地望著他。可是看到它們這樣微笑，這個可憐蟲就失去了理智，接下來他顫抖著聲音說：“我謝謝您對我的好意。”或者就是：“今天早上的湯真好吃。”
這種時候，黑眼睛就令人憐愛地撇一撇嘴，似乎在說：“什麼！就這些呀！”接著就歎著氣走了。
它們走後，小東西極度失望：“唉！明天！到明天，我肯定會對它們說！”
而到了第二天，就又是一切重來。
終於，認識到自己永遠不會有勇氣說出對黑眼睛的印象，小東西不再堅持了，他決定給它們寫信……一天晚上，他要了墨水和紙，要寫一封重要的信，是的！一封十分重要的信……黑眼睛無疑已經猜到這是一封什麼信了；多麼精明呀，黑眼睛！……快！快！它們趕緊跑去找來墨水和紙，把它們擺在病人麵前，然後便偷偷地笑著離去了。
小東西開始寫信了，他寫了整整一夜；然而，當清晨來臨時，他才發現這封沒完沒了的信隻有三個字，除了這三個字別無其他內容。請聽好，也隻有這三個字才是世界上最動人的字，因為他盡了最大的努力。
請注意，現在……黑眼睛就要來了……小東西非常激動；他提前準備好信，決定它們一到就把信交給它們……當時所要發生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黑眼睛進來，它們把湯和雞放到桌上。“您早，達尼埃爾先生！……”於是，他就會馬上很勇敢地對它們說：“可愛的黑眼睛，這是給你們的信……”
可是，噓！……走廊上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黑眼睛走近了……小東西把信攥在手中。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著；他要興奮死了……門打開了……真可怕！……來的不是黑眼睛，而是老太婆，是戴眼鏡的可怕的老妖婆。
小東西不敢問原因；但是他十分沮喪……為什麼它們不來了呢？……他焦急地等到了晚上……哎呀！晚上也一樣，黑眼睛沒有來，第二天也沒有來，在以後的日子裏，它們再也沒來過了……他們把黑眼睛趕走了。他們讓黑眼睛去了收留撿來的孩童的收容所，它們要被關在那裏呆上四年，直到它們成年……因為黑眼睛偷了糖！……永別了，醫務所裏的美好日子！黑眼睛走了，更加糟糕的是，學生們又要回來了……啊！怎麼？就要開學了……！假期真短暫！
六周來，小東西第一次來到院子時，他蒼白、瘦弱，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名符其實的小東西了……整個學校複蘇了。人們在從上至下地清洗著學校。走廊裏泛著水，韋奧先生是一成不變，他的那串鑰匙又開始東奔西走了。可怕的韋奧先生！他利用假期又在他的校規裏加上幾條新的規定，又在他的鑰匙串裏加進了幾枚鑰匙。小東西惟有規規矩矩地順從了。
每天都有學生來校……丁當！丁當！學校門口又出現了授獎儀式時出現過的有長凳的載人馬車和那種輕型轎車……點名時，一些老生缺席，但是被一些新生補上了。班級又重新組合起來。這一學期，像上個學期一樣，小東西將負責中級班的自修課。可憐的小學監已經發抖了。將會怎樣呢？孩子們也許今年沒有那麼淘氣了吧。
開學的那天早上，小教堂裏響起了莊嚴的音樂。這是聖靈彌撒曲……聖靈降臨吧！……校長先生穿著他那件漂亮的黑禮服，銀質的小棕櫚葉狀的勳章別在扣眼上，出現在校園裏。他的身後是教授們，他們身著重大的儀式才穿的長袍：自然學科的教授們佩戴的是桂黃色的鼬皮飾帶，人文學科教授們的是白色的鼬皮飾帶。二年級的教授是個輕浮的年輕人，他被允許佩戴淺色的手套和花哨的鼬皮飾帶；韋奧先生顯得不大高興。聖靈降臨吧！……在教堂的盡頭，混在學生中間的小東西十分羨慕地望著莊重的飾帶和銀質小棕櫚葉狀的飾物……他什麼時候也能當上教授呢？……他又什麼時候才能重建家園呢？唉呀！要走到這一步，還要假以時日，還要受許多的磨難！聖靈降臨吧！……小東西感到心裏很難過，管風琴奏出的樂聲令他想大哭一場……突然，他發現，在祭壇的一角，就在那兒，有一張漂亮的麻臉，正在對他微笑……這一微笑令小東西很受用，再見到日爾曼神甫，他又重新鼓起了勇氣，恢複了全部的活力……聖靈降臨吧！……聖靈彌撒後兩天，一個新的盛大節日來臨了。這是校長的生日……這一天——已經成了規矩，——整個學校的人都集合起來，備上豐盛的冷肉和大量的利穆葡萄酒，去草場上慶祝聖一泰奧菲爾日。這一次，像往常一樣，校長先生不惜一切地要讓這一小型的家庭狂歡節日產生極大的轟動，滿足他的內心的寬宏大度的本性，同時又不損害同事們的利益。天一放亮，人們就都集合好了，——學生們和老師們——登進飾以五顏六色壁掛的大馬車上，然後隊伍快速地出發了。緊隨其後的，是兩輛有篷蓋的貨車，裏麵裝著整籃整籃的利穆酒和一筐筐的食物……領頭的，坐在第一部馬車上的，是大人物們和樂隊。人們給奧菲克萊管的指令是盡興演奏。鞭子甩得啪啪響，鈴鐺聲清脆悅耳，一疊疊的盤子在撞擊著大的白鐵食盒……整個薩爾朗的人都戴著睡帽，站在窗後，觀看著校長的生日慶典隊伍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