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然在半夜裏醒來。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如白霜一般灑在自己的床前。旁邊看護的中年女人半躺在屋內另一張行軍床上,正打著輕鼾睡的正香,沒有覺察到她看護的病人已經醒來,並且起身坐在了床上。
月然掀開被子,看到自己沒有穿衣服,隻是在身上裹著一層厚的白色棉紗布,從脖子以下,像個埃及的木乃伊一樣,還好保持著四肢的獨立,不影響自己的行動。白色棉布上麵有斑斑的粉紅色印記,那是從身體裏滲出的汗水加血跡。她原本雪白的頭發已經被憐尼剃掉,如今隻剩下參差不齊長短不一的薄薄一層,半坐在床上很久,月然才恍然回過神來,意識仿佛從混沌中走到眼前,走到這個屋內,走到這具殘破的身體當中。
她覺到憋悶束縛。開始動手解開身上的棉紗布。身體如從蟬蛻中脫出,一段段的露出來,先是胳膊,然後是胸腹,最後雙腿也解放了。這具軀體還是如前一樣雪白細膩,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在胸部、後背、小腹部和腿部都有大片幹涸的粉紅色血跡,還有些地方有皮下出血的紫色淤血。她輕輕的舒展雙臂,感覺到血肉動作的生澀和些許沉重。她又挪動雙腿,下了床,走到了窗前,整個身體赤裸著浸泡在了月光之中。
身體已經好了。月然清楚的意識到這個。她再次舒展肢體,單腿獨立,一腿向後翹起足尖回勾到頭部,雙臂張開,做出一個飛翔的姿態,保持了有一分鍾後又恢複了站立。雖然局部還有痛感,但她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心中奔騰而出,湧向身體各個部分,直到四肢末端,渾身麻酥酥的,讓她不由的笑了,仰著臉迎向月光,月光如水一般將她淹沒,過去的記憶很模糊,隻有些片斷浮現,而且那些片斷很快就飛走了,在她的腦子裏,似乎有一股如颶風一般的力量,把以前的記憶撕裂,清除,拋到腦子外麵去,她抓不住留不住,隻能讓那些記憶飛走,大腦中反而有更多空間更多虛無留了下來,使得她心中一片寧靜。
過了好久。月然穿上床邊櫃子上的衣服,兩件青色棉袍,一雙軟皮靴子,輕輕的走出了房間。屋外的月光更加明亮清澈,浩蕩廣闊無邊。她徑直走了院子,沿著寂靜的村中道路,走向村外。在村子的一頭有一條僻靜的小路,小路上生滿了雜草高低不平,走在上麵發出沙沙的聲音。她的腳步沉穩緩慢,不像她平常如風一般行走的作派,卻像是一位中老年的婦人,而且熟識腳下這條道路,每個凹坑凸起的地方她看也不看就繞開了,像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路呈坡狀向上,遠離村子快近半山腰的地方,一座陳舊的院子獨立在路邊,這裏正是黑羊道士的家。
推開沒有上鎖的木門,月然進了院子。院子中的雜草前些日子被黑羊燒了幹淨,地麵變成黝黑色,在這黑色的盡頭,是一廳兩室的正屋,一盞黃亮的燈光,在其中一間的窗內亮著,正等著從門外進來的人。月然笑了,加快腳步,推開中廳的門,拐向左邊,又推開一扇房門,進了亮燈的屋子。
屋內陳設簡單,都是中式古典的老家具。一張海棠式榆木雕花架子床,床上是繡花的被褥折疊整齊,木格窗前是一張樣式簡單的榆木書桌,書桌上亮著一盞台燈,屋的角落裏堆放著幾隻樟木箱,都泛著淡黃色油光,木質溫潤,氣息芳香。在書桌前坐著一個白發青衣的老婦人,臉朝著月然進來的方向,正在等著她來。
“謝謝您救了我的命。”月然進門,先是對眼前的老婦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位老婦人正是黑羊和璃影的母親,明璃。此時她麵色紅潤神情愉快,比之前救月然的時候多了一份神采奕然。
“不用謝。我們是彼此幫助。你也知道,我的生命會在你的身體裏繼續存在,我等待這個時間已經很久了,現在終於完成,心事以了,可以徹底的離開了。”明璃欠身扶起月然,笑意盈盈的打量著她。“這都是我們的宿命。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怎麼能夠感覺到你的生命呢?”月然問。她在真明教的村莊中生活的時候,和璃影學到過一些真明教中法術的作用,但沒有真正實踐,何況是實踐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