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你對我真好。”正走著路,釋然突然對戒緣師叔冒出了這麼一句感慨。

戒緣師叔饒有興趣地回頭看了看釋然,追問:“說說看,我哪裏對你好了?”

釋然撓了撓頭,隻是笑,不說話。

戒緣師叔出乎意外地板起臉來說:“釋然啊,你說我好,卻又不說我哪裏好,恐怕這種美好要大大地打了折扣吧。有一句禪詩說得好,身處深海底,無我大光明。無我的人生是一種自在,無我的人生更是一種幸福的往來。其實在我心中啊,早就沒有好壞之分了。我才不管你說我好還是不好呢,我就做我的事情,該教訓你還是一樣得教訓你。”戒緣師叔說著,就對釋然揮了揮拳頭。

釋然急忙把雙手擋在了臉前,向戒緣師叔陪起了笑臉。

兩個人邊走邊開玩笑,不知不覺間走進了村落。他們兩人看這些村民,似乎和山下小鎮裏的百姓差不了多少,無非隻是在穿衣打扮和說話口音上略有不同而已。出家人眼中的世界,處處都滿是慈悲。哪怕是一朵花草,也該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春天以及宿命。出家人不擾世間清幽,才能給自己修來一身清淨。

然而,村子裏的居民們看這兩位出家人的眼光可不同的。雖說隻是隔著幾重大山,但村民們根本就不知道在那片深山裏麵還有整日吃齋念佛的師父存在。更有人家的小孩子看到他們奇怪的服裝嚇得大哭起來,這讓釋然一時間覺得異常尷尬。

“師叔,我們不是應該……”釋然示意戒緣師叔主動上前給去村民們打個招呼,或許還能化一點齋飯回來。

戒緣師叔明白釋然的意思,他搖搖頭,伸手進自己的口袋中掏了掏,拿出幾張紙幣來。戒緣師叔用手指沾著唾液數了數,一共有將近一百塊錢。這些零零碎碎的錢都是戒緣師叔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他現在拿出來的意思很明顯。戒緣師叔不想憑著出家人的身份去換來他人的施舍,現在的他,不想看到任何人對自己發慈悲心。他這一路上要教會釋然的是,如何隻靠自己,度過人生中一個又一個本不該有煩惱。

“釋然,我想這些錢,也足夠我們吃住幾天了。等到錢花光的時候,才是真正的考驗。”戒緣師叔說話的時候始終帶著微笑,就好像這件事情隻和釋然一個人有關一樣。

釋然心中有千百條疑問,但他隻能就此打住。他知道,即便是自己問了,戒緣師叔也不會說出這其中的緣由,由此反倒不如不開口,緣分到了自然會有結果。

在眾人注目下的行進,讓釋然覺得自己的每一個小動作都被放大了。他甚至能感知到村民中向自己投來的目光中隱藏的潛台詞,於是隻得硬著頭皮假裝不看旁人,跟著戒緣師叔徑直來到村子中唯一的飯莊門口。店小二看到這二位,雖然也是詫異,但卻沒有在招呼上有所怠慢。戒緣師叔要了兩碗素麵,和釋然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慢慢等著廚房準備。

正在這時,一個本村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下,用陰陽怪氣的腔調問:“我說兩位光頭,真的是和尚?還要了兩碗素麵,不吃酒肉?這可真是新鮮!”

一聽這麼大不敬的話,釋然心中就生起了一陣惱火。他心想,這世上怎麼還會有對出家修行人這麼尊敬的人存在。如果不是戒緣師叔狠狠瞪了釋然一眼,恐怕他非要上前去和對方爭論一番。

對方在看到店小二確實端上來兩碗素麵後,也似乎給自己剛才的問題找到了答案。再加上這兩個出家人隻是顧著自己吃飯,默默不發一語,他也自覺沒趣,隨口說了兩句不幹淨的話就走人了。周邊看熱鬧的人看到主角兒都走了,他們也便逐漸離去。

看著周邊再沒有其他人,戒緣師叔這才開口說:“釋然,出門在外不比寺中,凡事都要多思忖一些。不是師叔軟弱不敢和這些人爭鬥,隻是這樣的爭鬥不具有任何意義。我現在讓你忍了,你要知道忍的好處。這世間的人,有多少人被自己一時的欲望牽引著走,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師叔要告訴你的是,從忍讓中去明白做人須處下的道理。蓮花著泥而不染,你我又何必以他人短長來斷定自己的修行?那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聽完這一席話,釋然忽然間明白了許多。他放下手中的飯碗,用手背在嘴上揩了一下,說:“其實師叔,對我來說吃飽肚子永遠都是最重要的。隻是我想開開心心地吃飽飯,而不是……”剩下一半的話,釋然憋著沒有說。

戒緣師叔也放下了筷子,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說:“人這一生啊,思來想去,都隻是一場煙雲,糊口飽肚卻是最大的修行。隻是釋然你這個孩子啊,對人太認真,對己也太執著。少一些你高我低,少一些對錯短長,心底的那份清涼才是人生的方向。你若懂得以三分力去化七分氣的道;理,相信你吃飯一定會比現在香。來啊小二,我們結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