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漢緊抱著釋然的雙手才慢慢鬆了下來。或許是酒醒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急忙向釋然道歉認錯。釋然倒也不介意,他微微笑著,不曾告訴老漢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
“小師父,如果你不介意,就請隨老漢我回家去住一宿吧。我一個老人家,晚上孤單的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老漢說出這句邀請的時候,眼睛中透露出來的神情讓人難以拒絕。
釋然看了看,天色也已經不早,再想想自己今天還滴米未進,於是也就答應了老漢的請求。
一路上,他們二人一前一後,連走路的姿態都有幾分相似。遠遠地從背影看去,一時間恍似分不清楚究竟是誰。
又繞過了幾條小路,終於到了老漢的家。
釋然站住了腳步,放眼瞧去,心中不覺唏噓。這哪裏還是一個家!破茅棚有幾處被風雨掀翻,竹子編織的大門歪歪扭扭地站立在矮柵欄旁邊,像是對這位新到來的客人半拒半迎。院子中也沒有像是其他農戶人家養一些雞鴨豬狗,這更讓這所破落的庭院少了許多生氣。
“小師父,我這裏條件簡陋,也邋遢了點,希望你不要太介意。”老漢有些不好意思。
釋然急忙擺手。出家多年來,雖然別的本事沒有煉成,但吃苦耐勞的本性釋然還是發揮得相當不錯的。進了屋子簡單分賓主落座後,釋然就再也閑不下來。他也顧不上老漢的阻攔,徑直到院子打了一盆水,開始給老漢收拾起屋子來。老漢畢竟上了年紀,趕了這一程路,身體也實在疲乏。無奈之下,他隻得任由這位小師父自己忙活開了。他自己能做的,便是拿出家中存有的自己平時根本舍不得吃的白麵粉,給釋然做上一碗熱乎乎的麵湯喝。
釋然倒也不客氣,他知道此時再和老人家客氣就是對他這份好心的不敬了。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他也真的感覺到了肚子餓,坐下來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一直吃到滿頭大汗,看到老人家滿意的笑容,釋然才摸摸肚皮放下了碗筷,也嘿嘿地傻笑起來。
就這時,釋然瞥見了老人家放在放桌上的一張精心保護起來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對夫妻和他們尚且年幼的孩子。孩子的天真映襯著父母的滿足,好一張合家歡的照片!
老人歎了口氣,說:“小師父,這是我有關於孩子和妻子最後的記憶了。也正是在拍完這張照片後,我帶著孩子去買糖葫蘆,隻一轉身的工夫,他就不見了。已經十幾年了,那一晚上的情景我再也忘不。”老人說著,不覺又動了情。
釋然想要說些什麼,眼睛卻落在相片中小孩子的臉頰上。釋然已經不記得自己年幼時的模樣了,大概也有著和這個孩子一樣純真的大眼睛,大概也曾經有一對父母站在自己後麵開心地笑著,大概也吃過父親親手遞過來的糖葫蘆……釋然不敢再想下去,過去所有的記憶都已經很難記起,但卻又像是在昨天發生過一樣,任憑他如何努力也揮之不去。也許,老漢丟失的孩子就是……釋然突然在腦海中產生了一個十分可怕的想法。他從老人家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這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之間的相似點。
釋然把思緒從記憶深處拉了回來。他不敢去想象自己剛才假設的正確性。如果自己真的是老人家丟失的那個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父親,釋然現在根本就沒有準備好如何去麵對這一切。他口口聲聲說要去尋找親人,可他卻一點都不記得親人們到底長什麼模樣。那模糊的記憶不足以作為任何認親的憑證,即便釋然現在有著深深的第六感,卻依舊無法把這樣的心事說明白。
“老人家,或許,該放下就放下。”釋然這句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等待千年,石頭也會開花。人生或許本來就是這樣,得得失失,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下一步究竟是幸運降臨,還是會一腳邁進了泥沼之中。”
“小師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老人家說起話來支支吾吾。
釋然臉上終於重新掛起了笑容,說:“如果您願意,我這個出家人一樣可以照顧你終老的。”
“我哪裏敢承蒙您的照顧。何況,你我非親非故,隻不過萍水相逢。”老人像是要拒絕釋然的請求。
釋然也不答話,隻是用手在那張老舊的照片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靜靜地放下,靜靜放下所有的心事,靜靜放下這一趟修行路上的所有期待,隻待時光靜靜漫延過歲月的印跡,從清晰到泛黃,忘記了曾經的憂傷,以及誰一開始便是明媚的笑容,在成長中逐漸燦爛出一片菩提未來。
修行不止,處處成佛。釋然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