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莊曉生(1 / 1)

小的時候朋友們喊我小落落,後來長大了,形體高大魁偉,麵對這種被居高蔑下的壓迫感,人們終於把“小”字去掉,當然,有些人是不吃這一套的,他們喊我“麥落”。還有不知死者,喊我“小麥”。萬幸迄今為止倒還沒有別人膽敢對我以“小麥”相稱,這讓我積了不少口德——與其作人口糧,我寧願作人精神食糧。

我有一個朋友,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紅衛兵搞的天下人心惶惶的那會兒,有一位人民教師被批鬥。那教師很可憐,自己的老婆跟某官僚私通,無辜戴了綠帽子,還被老婆誣陷為妄圖將其變為他的私有財產。那個時候,什麼事一旦跟“私有財產”扯上關係,問題就大了。那教師充分表現出了文人特有的懦弱和臨危搶地,癱在地上,嚎啕大哭。突然有個學生跳上台,指著自己老師的鼻子無情嗬斥: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人!你怎麼可以將你的妻子視為你的私有財產!聽著,以後你要把她當作公共財產!

其實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私有的東西,就好比“小麥”這一家族稱呼——我爺爺喊我爸“大麥”,所以我外號也被我爺爺理所當然地起了——本身就是僅供我的家庭內部流通使用的。而把這點私有也公開的,就是公產至上的講上麵那故事的廝。那廝最大的夢想就是社會主義。

那廝叫莊嘵生。

那個時候我在的班級同學們熱愛拉邦結黨,胡亂換帖拜把,我不幸跟莊曉生拜成了把兄弟。

把兄弟是用來團結互助的。那時候勢單力薄的總會受同學欺負,成績糟糕的總會受人民教師欺負。我看中了莊的壯碩體格,莊看中了我的優異成績。每每打架他上,作業我來,相得益彰,天衣無縫,其樂融融。

但就像蘇軾一樣,名張引禍,才大招災。後來我們的事東窗事發,我被老師捉到罰抄唐詩三百首。我和曉生有一個約定,除了老師和女人他都可以幫我打,所以那廝那刻沒有打架義務,訥在一旁幸災樂禍。老師隻罰他賣力氣身居五個組打掃衛生一個禮拜。那對於他,簡直就像他每天都要消費的饅頭。但是有時候他是不吃饅頭的,衛生也不用做,沒人敢打小報告。當然這倒不是懼於莊曉生的武力威懾,莊當時才那麼小,還是個小朋友,隻能威懾到比他更小的小朋友。沒人打小報告,其實是懼於全班同學的武力威懾。

當時班裏是有那麼幾個喜歡跟老師們溝通的人的,班裏一旦有告密的事情發生,無論是誰做的,他們都要一致接受全班同學的武力聲討,無一幸免。並且但凡在老師們麵前說過是非的,都要被排擠到他們的行列,並冠以漢奸之名。那麼小就背上漢奸的名聲,是一件多麼汗的事,並且很可能盛名之下,畸形長大,所以漸漸無人再輕易犯忌。後來想一想,我們那麼小就懂得階級鬥爭了。總之那個時候同學和同學之間的正義是用拳腳伸張的,同學和老師之間的正義是用作業來權衡的,雖然打架不常有,作業處處是,但這就是兄弟呀,我和曉生驚天動地的友誼,就是在那無數次的東窗事發中老師一手打造的——隻有在被罰的時候我們才是都有活幹的,我隻有那時心裏平衡。

後來一次我家搬家,他執意幫忙,一副不撈我家點什麼東西就要抱恨終身的樣兒,我隻好盛情難卻。那天他盛情了非長久,發情不止,誇張我媽語氣學著喊我一句“小麥”,我羞憤的欲奮起而直罵,仿佛少女閨名初為人知的尷尬。小孩子的學習能力總是那麼強,自我的閨名被謠傳之後,身邊無端多出許多個親人。誰敢喊我小麥,我便罵誰棒槌,我們這裏沒有外國人,但是那段時間出來了很多玉米棒子。

家當收拾初畢的時候,我喝其回家,但他偏偏不顧我的白眼狂翻揚言送佛到底幫忙到西。那次讓我意識到,成佛是件多麼另人痛心疾首的事。

那次的事值得一提的是,驅車向西出了城區之後,路途坎坷蜿蜒地堪比李白墨下的蜀道,可以讓人望而卻步。但車輪奔波在坑窪羊腸的小路上,好比年輪奔波在動蕩多舛的亂世風塵,興奮地忘了卻步。其實最興奮的還是曉生那一身的贅肉,黑黑的一顫一顫看的我直胃酸,那一路走的跟美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血淚之路似的,隻不過人家是辛酸,我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