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自習課的時候，老何又來喊我出去，問我考慮的怎樣了。我早就考慮好了，我說我還是不幹吧，我做不來。
老何微詫問，為什麼？
又是一個為什麼。何老已經不惑十餘載，腦子裏依然十萬個為什麼，這是為什麼？這下完了，如果老何有興致，還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個為什麼等著我。
我沉默不語。我仍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總不能說，班長給我們開了一節課班會，讓我等一介平民大受教育，又把我單獨啟發吧。我真想說，我不能為人民服務，政府也為人民服務，人民還要有那麼多的想法，無辜被人非議非常沒有意義。這個世界隻有雷鋒肯無怨無悔為人民服務，可是他已經死了。在我眼裏，雷鋒死了就是死了，就再也沒有雷鋒了。當然不可否認有人會心情好突然心血來潮要雷鋒一下，但誰也不會一輩子學雷鋒的。而且現在學雷鋒的下場經常不好，明明是活雷鋒了一把，最後卻變成活見鬼。
我什麼都沒有說，一直低頭沉默。我們相互沉默。我們中國人很早就認沉默是金，但凡沉默的，都成了我們的先輩，不沉默的，都成了我們的先烈，於是我們沉默到如今。可是這樣很尷尬。我能想象到三種可能，一種是老何在沉默中爆發，一頓暴喝，讓我在沉默中滅亡；一種是我在沉默中爆發，什麼都講了，讓全班同學在在老何的沉默中滅亡。可這是和諧社會，和字當頭，隻有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觀，沒有滅亡，於是會有第三種結果，就是我們沉默到永遠。
何老在我想象的極限，又硬生生開辟出一種結果，鄙視所有的可能。真理往往如此，“結果”被賦予鄙視一切“可能”的權利。並且往往這個權利自己還沒怎麼用，就先被人拿來不用白不用。
老何隻說一句話：你回去吧。
這說明一切的複雜，結局往往都要歸於簡單。盡管有時這個簡單是真不簡單，結果並不一定為結果。
片刻後老何也走進教室，在講台上站立兩分半，望著台下芸芸眾生。我猜他要訓話了，因為我發現地位稍高於台下觀眾的人一站在台上，一般都會忍不住爆發教訓愚眾的欲望。
老何仍然沒有開口，這次組織語言的時間似乎久了點，台下一片靜默。我想下一秒鍾開始大概就有人開始懷疑老何在這個歲數的精神狀態了，再下一秒或許就有人要掏出電話呼叫醫院了。事實上，在下一秒，老何突然轉身，摸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然後匆匆離去。
漆一樣黑黑地幹幹淨淨的黑板上赫然出現一行白字：“同學們，加油！”黑白分明。
大家大概都沒見老何矯情過，集體癡呆，然後麵朝黑板，突然花開。
大家笑著，然後就有消息傳開，說老何今年帶完咱們就退休了，然後大家次第閉嘴，不再發笑。武俠小說裏最厲害的角色，往往不是某個師傅的開山弟子，就是某師傅的關門弟子。這兩個人最受師傅倚重。老何一片深情，同學們誤解風情，忽然發現自己才可笑。當發現了自己的可笑，人們一般不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