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潛意識裏,總覺得他哥可能近期心情會不太好,畢竟蔚宛的婚期將近,不管愛不愛,喜不喜歡,前妻要嫁給別人,心裏多多少少會有幾分別扭吧?
更何況,沒準他還會要以親屬的身份出現,這……
“沒什麼,一個視屏會議,已經結束了。”顧靳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言語淺淺淡淡,亦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
顧三少也沒說什麼,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說道:“下樓吧,馬上爺爺和爸都回來了。”
這一年中,一家人相聚的時間很短,也隻有今天這樣特殊的時候。
隻是,少了一個往年一直在這的人。
一直到零點,這場熱鬧的家宴才算結束。
宴席散了以後,顧靳原喝了些酒,此時也許是酒意上頭,在隻有他和顧靳城來兩人在的時候,竟然問道:“哥,你看著蔚宛嫁人,心裏是什麼感覺?”
很想要知道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到底是解脫,還是什麼呢?
得而不到?
他不清楚。
顯而易見的是,這是個不合時宜的問題,原本就漠然的男人此時更加沉默冷寂,倚靠著二樓的陽台,目光安靜而深遠。
“我並不知,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顧靳城的目光落在遠處黑沉的天際,此時已過子夜,又是舊歲迎新,卻好似沒有哪一年,像此刻這般,空蕩寂寥。
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究竟是不能容忍她嫁給容錚,還是不能容忍她嫁一個不愛的人?
當這個念頭在顧靳城腦海裏生出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
究竟是哪來的底氣,從直覺上就判定她不愛容錚,或者說沒那麼愛……
畢竟人最容易出賣自己情緒的地方就是眼睛。
即使是她和容錚兩人親密出現之時,他都不曾在她的眼睛裏看到過曾經的那些光彩,一直被他自己忽略的那些。
寂寥的天幕深沉得不見一絲光亮,正如他眼底的深邃一般,蘊藏著翻湧的山雨欲來。
顧靳城轉過身淡淡地開口說道:“我不希望她嫁給容錚。”
毫無預兆,他就將自己心裏最直接的想法說了出來。
顧三少愣了愣,他原本慵懶地靠著藤椅的椅背,聽到這話,驟然直起了身子。
也許是這陽台上的夜風清冷寒徹,將他些許的酒意衝散,卻又開始懷疑自己耳朵聽到的東西。
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顧靳城,從他平靜的麵容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而那一句話,好似根本不是出自於他。
好半晌,顧三少才似笑非笑地歎息:“哥,你現在不希望有什麼用呢?這已經是定下來的事情,何必呢?你能解脫,蔚宛也能解脫。”
這一場互相折磨,終是要結束了。
至少在顧家人眼裏,大概這已經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當初誰都希望能把蔚宛和顧靳城湊成一對,而陰差陽錯之下,他們結了婚,更是得到了家人一致的支持,卻一直忽略了一個事實……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終是無法走到最後。
然而顧靳城卻是不明意味地搖了搖頭,低淡清冽的嗓音混合著夜風的寒徹,平靜的近乎有些殘忍:“她並不愛容錚。”
顧三少唇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漸漸隱去,耳畔這低低淡淡的語調讓他心裏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麼,但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顧三少才意味深長地問:“哥,不要告訴我,現在你後悔了?你說她不愛阿錚,從何得知?”
很是嘲諷的語氣。
顧三少見他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唇邊的笑容更加譏誚。
“哥,別人都說我隨心所欲,但你又何嚐不是?以前蔚宛想盡了辦法想要討好你,若不是因為喜歡,她會甘心當初就那樣輕易和你結婚,配合你的逢場作戲?”
以前也許不知道,現在想起時,唯餘下一聲歎息。
若不是因為愛一個人愛到了極致,又怎麼會拿自己的一生來賭。
尤其是麵對著自己都無法預知的未來,去不顧一切。
顧靳原以前一直鼓勵蔚宛不要放棄,畢竟人這一生想要得到的東西為數不多,既然選擇了,那便不要半途而廢。
後來才發現,錯的又多離譜。
“別再去打擾她的生活了,她和阿錚在一起會幸福的,至少阿錚不忍心她痛苦,不會讓她難過。”顧靳原說完這話,又欲言又止地猶豫著問:“真的後後悔嗎?”
顧靳城的薄唇緊抿著,目光沉寂,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而顧三少看到他這表情,心裏大概就有了幾分數,他站起身,有些好笑地自言自語道:“也對,你怎麼會後悔呢?低估了你的狠心,要不然當初蔚宛也不會連孩子都不要。”
好幾年前的事情被翻出來,每個人心裏卻是想法不一。
顧三少在說完這句話的後就轉身進了房間,也沒再去管身後的男人。他明知道不該在這樣特殊的一天提起這事情,可事隔經年,也覺得沒什麼了。
再多的恩怨糾葛,幾年之後回想起來,也不過是言之一笑。
此時的陽台上隻餘下顧靳城一人。
因著那一句話,他冷雋的五官不知在何時又籠上了一層暗沉之色,唇畔揚起一個諷刺的極淡的弧度……
多年之前那個極冷的冬天,他還清楚的記得,她安靜地坐在曾經屬於兩人的‘家’裏,拜訪在她麵前的,一份離婚協議書,一份妊娠報告。
他不知,那時的蔚宛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和他說出這些。
亦不知自己的憤怒源自於何處,在那種情況下,他還為來得及理清這一切,便已經說出了最傷人的話。
甚至做出了最傷人的事情。
俞素染的自殺猝不及防地讓他難以接受,可那卻是第一次,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將一切的過錯怪在蔚宛身上……
而到了現在才知道,蔚宛在整件事情裏,若是輪罪行,她應該是最輕的那個人。
而這也隻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給自己扣上了幫凶的帽子,而這一愧疚,便是這麼多年。
讓俞素染走上絕路的最大原因,不是蔚宛。
而她就這樣帶著這一份愧疚過了這麼多年……
顧靳城說不上來自己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如若在些知道如此,當初也不會對她說出那樣絕情殘忍的話,也許當時就成全了放她自由。
顧靳城抬起自己的右手,借著微弱的燈光能看到掌心上的紋路很深。
那時,他怎麼會那樣對她?
他以為蔚宛的性子一直很軟,卻也一直忽略了她其實是個很倔的人。
她用自己的孩子作為代價,說是還清了他的一切。不知當她後來得知真相之時,是何種心情。
顧靳城柔著自己的眉心,在不經意間,心底劃過一陣鈍痛。
沉悶發澀。
而後麵的那五年,亦是在痛苦折磨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