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維芙,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晚了,你還過來?……天哪,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吉娜維芙聆聽著時鍾那令人焦躁不安的嘀嗒聲,一言不發。台燈慘白的燈光和黎明慘淡的曙光交融在一起,黯淡了彼此的光芒。窗外病懨懨的景色讓她感到惡心。
“我看到有燈光……所以就過來了……”她費力地想出這句話,卻接不下去了。
“是的,吉娜維芙,我……我在讀書,你看……”
紙麵平裝的書本露出了黃色、白色和紅色的插圖——真像散落的花瓣,吉娜維芙想。貝尼斯在等待,但她依然沒有動。
“我正坐在那把椅子裏做白日夢呢,吉娜維芙。我打開了一本書,又打開了另一本,但是我印象中好像這些書全都讀過了。”
他自己都聽得出這種故作鎮定的樣子實際上卻泄露了他的興奮之情,於是盡量平靜地補充說:
“你在想什麼呢,吉娜維芙?”
但此刻,他的心裏卻在想——這真是愛情的奇跡。
吉娜維芙正在跟一個簡單卻又無法抵抗的念頭做著鬥爭:“他還不知道。”看到他麵帶驚訝,她就一邊伸手摸著額頭,一邊提高聲音說:“我過來……”
窗口泛白,房間裏充滿了陰冷的、魚缸一般的光澤。“燈光淡了,”吉娜維芙想,然後,她突然就爆發了,“雅克,雅克,帶我走吧!”
貝尼斯一下子臉色蒼白。他把她拉到懷裏,輕輕地拍著她,像在安撫一個孩子。她閉上了雙眼。
“你肯帶我走嗎……”
在他的肩頭,她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她認定自己再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能夠放棄一切、與現實瑣事一刀兩斷該是多麼幸福啊!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正在衰退,流失。“不要傷害我。”她大聲地說著夢話。
貝尼斯捧起她的臉。吉娜維芙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五年了……五年了……他竟然那樣對我!我為他付出了那麼多……”
“雅克!……雅克……我的兒子死了。”
“你看,我離家出走了。我太需要平靜了。哦,太需要了。到現在我都沒弄明白,也感覺不到心痛。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媽媽嗎?別人都在哭,都是在安慰我嗎?他們是被自己的仁慈感動得流淚了吧。可是我……我什麼都忘了……
“隻有對你,我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死亡啊,把一切都搞得那麼混亂——打針,包紮,發電報。好幾個無眠之夜,我就一直遊遊蕩蕩的,跟在夢裏一樣。醫生來給我診病的時候,我隻能把頭靠在牆上,空蕩蕩的……
“還要跟我丈夫一直爭吵個不停,真是噩夢啊。今天,哦,是昨天……他抓住我的手腕,我覺得他快要把它折斷了,就是為了給我打針,可打針的時間還沒到呢。然後他就哀求我原諒他。這又有什麼用呢!‘好啊,’我說,‘好啊……,就讓我和兒子一起走吧。’但是他卻堵住了門,他說,‘原諒我吧。我需要你的原諒。’我說,‘我原諒你。’他卻回答說,‘你是原諒我了,但隻是嘴上原諒了,心裏卻沒有。’我們就這樣爭執不休。我快要被逼瘋了。
“孩子死的時候,我一點兒都沒覺得絕望。隻是覺得驚訝,竟然感受到了一種平靜和沉默。我止不住地想啊想,孩子是在休息呢。就是這樣的。我還記得黎明時分我們登上了一條小船,打算走得遠遠的。但是我不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我隻是不住地想,‘我們就要到了。’我看著那些注射器和藥瓶,自言自語地說,‘這些都沒什麼用了,我們已經到了。’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她突然叫了起來:“我怎麼來到這兒了,我瘋了嗎?”
回過神兒來之後,她感覺到天越來越亮,照亮了一場大潰敗的場景。床單冰冷,床鋪淩亂,拉開的抽屜裏麵還攤著幾條毛巾,椅子側歪在地上,腿朝上。她必須盡快趕回去,對付這些撲麵而來的大崩潰。還有沙發、花瓶,還有書,都要放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雖然這沒什麼用處,但是她必須把支撐生活的點點滴滴收拾得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