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3)

在選址的過程中,田曉堂一直想單獨跟唐生虎說句話,甚至隻是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可他始終沒找到這種機會。

浙江誠飛化工公司的曾總帶著幾個人如期到來雲赭,雲赭方麵以接待省領導的高規格盛情接待了他,派了副市長韓玄德到省城機場迎接,市委書記唐生虎不僅全程陪同考察,就連每頓早餐都親自陪著曾總吃。

曾總長得人高馬大,頗有企業家的派頭。作為一個民營大企業的副總,盡管在內地看到的都是官員們的笑臉,但能夠受到如此禮遇和款待,讓他還是很意外,很感動,甚至都有幾分不安了。隻是輪到他表態時,卻沒有期待中的幹脆、響亮。看過開發區那塊生地,問他有什麼意見,曾總說:“我個人覺得不錯,不過還得跟張老板商量。”談及地價問題,曾總說:“你們的報價我已知道了,等我回去跟張老板彙報後,再與你們深談。”聽那口氣,似乎一點兒也作不了主,唐生虎不免有些失望。不過曾總臨走前,又信誓旦旦地承諾,回去後一定迅速將考察所見所聞報告給張老板,說服張老板將雲赭作為產業轉移的首選區域。這個表態讓唐生虎很高興,忙說:“請曾總多費心了!我們將以最大的誠意,最優惠的條件,最優質的服務,等待著與你們攜手合作!”

田曉堂注意到,曾總考察雲赭的這兩天裏,在唐生虎麵前最風光的人物,非李東達莫屬了。考察途中,李東達有意落在華世達和包雲河的後頭,唐生虎一旦沒看見李東達,就會扭頭朝後麵招手:“東達你快到前麵來!”酒宴上,李東達自覺地坐在下首,唐生虎卻不依,叫他道:“東達你坐那兒幹嘛,快到曾總身邊來!曾總可是你請來的客人,你躲在一邊算什麼事!”唐生虎對李東達熱情得有些過分,相較之下,對華世達和包雲河就顯得有點冷落了。

田曉堂不由感慨起來。唐生虎過去從沒用正眼瞧過李東達,如今卻對李東達親熱有加,這個變化來得太突兀,讓人真是沒法適應。過去李東達不受待見,說白了不過是因為郝局長臨死前推薦了他,而郝局長是原市委一把手關書記的人,關書記跟唐生虎又不和,唐生虎恨屋及烏,這才壓著李東達。說起來,唐生虎原來不喜歡李東達,多少有些莫名其妙,李東達是吃了個啞巴虧,而眼下李東達受寵,原因卻是再清楚不過。雲赭在全省位次不斷下滑,唐生虎在省領導麵前一直灰頭土臉的,李東達若能招來這個大商,將會遏製下滑的勢頭,幫唐生虎創造最大的政績,掙回不少的麵子,並贏得向上晉升的政治資本。所以,唐生虎對李東達難免心存感激,他跟李東達的親熱隻怕是發自內心的。

這麼琢磨著唐生虎,田曉堂忽然哂笑起來,自己隻怕是已提前進入市委副秘書長的狀態了吧?做服務唐生虎的副秘書長,就得學會做唐生虎肚子裏的蛔蟲,經常揣摩其所思所想。這是做領導“近臣”的一項基本功,非得練好不可。

想到那個市委副秘書長,田曉堂的心態又變得複雜起來。自從那天親眼看見唐生虎不由分說,一拍腦袋就斷然決定將誠飛化工項目放在雲赭經濟開發區後,田曉堂一直覺得有個什麼東西堵著胸口。唐生虎的作風太霸道了,在雲赭這塊地麵上,幾乎是說一不二。而且,他為老板們打招呼,插手工程,也太不謹慎了。田曉堂平時聽到過一些對唐生虎的風言風語,說的都不是什麼好話。想到這些,田曉堂不免有點擔憂。唐生虎是個有爭議的人物,也不知背後還幹了些什麼,說不定哪天就會突然翻船。去做了他的“近臣”,到時就會受牽連,那風險實在太高了。而且,唐生虎就是不出事,他擔任市委書記時間也不短了,說不定不久就會提拔上調。唐生虎拔腿一走,自己還來不及再往上挪動一步,就會被擱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來。這麼一想,田曉堂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以前隻考慮了有利的一麵,並沒有想過凡事有利亦有弊,對不利的一麵估計不足,實在有失周全。再說,他也不太願意做服侍領導的工作。市委副秘書長,雖說也是正縣級領導,可實際上不過是市領導的大秘書、勤務員,唯市領導馬首是瞻,跟在市領導屁股後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點自由都沒有,跟那些同級別的縣市區大員和部門主官根本沒法相提並論。與做副秘書長相比,他更願意在市直部門或者縣市區任職。

有了這些想法,田曉堂便很猶豫,不知該如何決斷。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找劉向來,讓劉向來幫他參謀一下。他一直不願把這件事透露給劉向來,現在拿不定主意了,卻馬上想到去征求一下劉向來的意見。

見麵後,聽田曉堂說將要去做服務唐生虎的市委副秘書長,劉向來立即向他表示祝賀:“這是天大的好事啊!直接跟著市委書記,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田曉堂聽出了一絲別樣的味道,心想劉向來隻怕是怪他不該一直瞞著這個大事。他說:“我倒沒有這麼樂觀,覺得潛在的風險不小。”

聽田曉堂說完自己的擔憂,劉向來笑道:“你現在考慮問題越來越縝密了。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我跟你舉兩個例子。韓玄德副市長就是靠為原市委書記搞服務起家的,他跟那個書記做了兩年副秘書長,就被安排下去當了縣委書記,縣委書記隻幹了兩年,就在市委書記的一手安排下,換屆時被選上了副市長。從副秘書長到副市長,韓玄德隻用了兩年多時間,坐直升飛機似的。而另一位市委書記的‘近臣’可就沒這麼幸運。他隻跟市委書記幹了半年,市委書記突然調走,他的處境頓時由炙手可熱變得尷尬起來。由於那位市委書記性格強硬,跟同僚的關係處理不好,他後來便成了替罪羊,沒哪個市領導願意用他,一直就做著分管機關的副秘書長,至今已快10年,還在原地踏步。這兩位副秘書長的命運,真是天壤之別,所以你謹慎一些,很有必要。免得一步走錯,全盤皆輸。”

田曉堂問:“你覺得我應該調過去嗎?”

劉向來說:“這可不好說。調過去是福是禍,就看你的造化了。事情的變數誰也無法預料。唐生虎會不會在近期內調走,或是出點什麼問題,事先難以作出預測,但這兩種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而且發生的機率還比較高。不過話又說回來,機率高並不等於就完全會發生,所以不太好把握。還有一點,你隻怕沒有考慮到,就是你過去工作,你的表現會不會讓唐生虎滿意,隻怕還值得打個問號。”

田曉堂笑道:“我會竭盡全力做好工作,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劉向來說:“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說,憑你的個性,你的處世態度,隻怕跟唐生虎很難合拍,甚至格格不入,到時候你經常會陷入兩難境地。碰上什麼事情,按唐生虎的要求或暗示去做,你不願意,不聽他的話呢,又會冒犯他。你這個市委副秘書長就會幹得十分痛苦,十分憋屈。就是唐生虎不調走,也不出事,隻要他對你稍有不滿意,你的前景也不容樂觀啊!”

田曉堂心頭不由一凜。劉向來的提醒很有道理,這一點他竟然忽視了。伴君如伴虎,對唐生虎這隻“虎”,恐怕隻有服服帖帖、唯唯諾諾、低眉順眼、言聽計從,他才會感到滿意。可自己能做到嗎?如果做不到,又硬要去幹這個副秘書長,那就是自討苦吃、自找罪受,甚至是自取其辱。

與劉向來分手後,田曉堂又痛苦地思考了一番,終於拿定了主意。

3、帶華世達去鄭良祠

華世達將田曉堂叫過去,沒等他坐下,就說:“今天下午我們一起去戊兆,看看返工重修的進展情況。”

田曉堂說:“好的,我來跟薑珊聯係。”

華世達又說:“我忽然想寫一副字了。”

田曉堂忙道:“好啊。”說著就走到書櫃前,將宣紙、筆墨取了出來。

宣紙鋪好後,華世達執筆在手,凝思片刻,便刷刷一揮而就。

田曉堂站在一旁欣賞華世達那遒勁有力的狂草,看了一會兒,仍沒能將字兒認全,也不知道這是從哪兒來的詩句。

華世達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念道:“用師可進不可退,攻無堅城當者碎。”

田曉堂不由一愣,感覺到了一點什麼,卻隻是說:“沒有一定的書法造詣,您這字還真是難得識別。這兩句詩,我也覺得好陌生。”

華世達說:“這是清人龔誠的詩句,很少被人引用,你當然無從知道。”

田曉堂深知,華世達此時此刻寫這樣一副字,決不是偶爾心血來潮。果然,華世達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又道:“改革試點即將開展,全局上下議論紛紛,李東達、陳春方等人先後來找過我,勸我再惦量惦量。麵對這種形勢,說我沒有壓力,那是假話。實際上,我的壓力很大,這些日子晚上經常失眠。但我既已作出決定,就絕不反悔,這次試點必須不折不扣地辦下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就是我的態度!今天寫這副字,也正是為了表明決心,鞭策自己!”

田曉堂對華世達這番話倒是不太吃驚。他很欽佩華世達,又覺得華世達固然不失勇毅,卻隻怕過於剛直了,剛則易彎,剛則易折。華世達的風骨,跟百年前的那位先賢鄭良倒是十分相似。他猜測華世達隻怕並不知道戊兆曆史上還有一位名叫鄭良的“硬頸縣令”,忍不住想對華世達提提這位先人,便開口說起鄭良的情況。華世達聽了吃驚不小,說:“我在戊兆工作了近10年,居然從沒聽說過鄭老先人,真是失敬,失敬,愧對這位先賢!”

田曉堂說:“這不能怪您,世人早把他遺忘了,您根本就無從去了解他。唯一留存的一處鄭良祠,就在勝利路一條小巷裏,卻早已麵目全非,變成了什麼社區活動中心。”

華世達說:“鄭良祠還在?太好了,下午到了戊兆,你帶我去勝利路看一看。”

下午,華世達和田曉堂來到戊兆,在薑珊的陪同下,查看了返工重修現場。薑珊介紹道:“我們專門抽調了三個人,全程參與質量監管,建成一段,就驗收一段。目前看來效果還不錯。”

華世達顯得很滿意,又叮囑她一定要一如既往地嚴格監管,切莫麻痹大意。薑珊說:“您放心,這回絕不會再出差錯。”

看完現場,便前往戊兆城區。路上,華世達說:“上午聽你介紹了鄭老先人,我從辦公室書櫃裏找出了一本《戊兆縣誌》,上麵果然記載有鄭良的事跡。我以前也看過這本縣誌,卻隻是匆匆翻了一下,看得不細,並沒有留意到這位曆史名人。現在認真讀了,我很受震憾,也十分感動。我發覺我的心靈和他是相通的,從他身上我仿佛看見了自己。這種感覺真是有些奇怪,有這位先賢作精神支柱,我更加堅定了將幹部製度改革一抓到底的決心!”

田曉堂心裏一動,便想跟華世達作些討論。他說:“鄭良作為一名封建官史,能夠出汙泥而不染,做到一心為民,不計個人名利得失,這是非常不容易的。特別是他打擊貪官汙吏和惡霸毫不手軟,得罪了不少人,就連頂頭上司巡撫大人都得罪盡了,最後被逼得辭官丟印,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硬頸縣令’!”

華世達感歎道:“鄭老先人的風骨和境界,實在難得。這是戊兆乃至雲赭一筆寶貴的精神遺產!”

田曉堂又試探著說道:“不過,我卻覺得,鄭良太過剛直了,不懂得保全自己。如果他講一點生存策略,不至於被趕下台來,隻怕還會有更大的作為,還能為老百姓辦更多的好事。”

華世達卻不以為然:“在那個官場生態之下,既想伸張正義,又想明哲保身,是很難兩全的。我倒特別欣賞他這種罷官而去的瀟灑!”

到達鄭良祠,田曉堂發現這裏有了些變化。那個社區活動中心的大牌子不見了,門楣上方的“鄭良祠”三個浮雕字和門側的“文物保護單位”幾個小字重新上了漆,變得醒目起來。田曉堂不免有些疑惑,便把探詢的目光投向薑珊。薑珊笑道:“我是縣政協委員,年初在政協會上遞交了一份保護鄭良祠的提案,得到了縣政協文史委的響應,這才將社區活動中心搬走,並稍事修繕。”

走進鄭良祠,華世達在那副楹聯前停下腳步,細細地賞讀著,品味著。良久,才感歎道:“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這話說得多質樸,多實在。如果每個為官者都有這種認識,那就是百姓之福啊!”

離開鄭良祠,便直接去縣賓館吃晚飯。在縣賓館一下車,就見兩位中年人等候在餐廳門前。田曉堂知道這兩個中年人分別是戊兆縣長李廷風和常務副縣長淡漢同。華世達不明白這兩位昔日的同僚和部下親自在這裏充當門神,是在恭候哪位大領導,腳步不由遲疑了一下。薑珊忙上前道:“李縣長和淡縣長這是在等您呢。他們聽說您下午過來,一定要來陪陪您。”

說話間,李廷風和淡漢同已迎了過來,華世達忙滿麵笑容地走了過去。

李廷風戴著無框眼鏡,顯得文質彬彬的。他與華世達握了手,親熱道:“老領導好!您自從調離戊兆後,就很少回來了。您隻怕是把我們這些老部下都忘記了吧?”

華世達隻是笑著,並不說話。

淡漢同長得黑而瘦,卻顯得很精幹。他緊接著與華世達握手,笑道:“華局長難得回來一次,我們一定要跟您好好喝幾杯。隻是您的酒量實在不行,過去在這裏當縣長時,每次陪客人我們都保護您,替您喝酒。今天我們不會再保護您,就是要讓您一醉方休!”

華世達嗬嗬笑著,還是不言語。

李淡二人又與田曉堂握了手,大家便一起步入餐廳。田曉堂看出來了,李廷風和淡漢同今天在門外迎候華世達,說話又是那麼親熱,讓華世達頗為感動。華世達因與戊兆縣委書記庹毅矛盾頗深,一直很少回到戊兆來。李廷風和淡漢同在他做縣長時,分別是常務副縣長和副縣長,跟華世達在工作上配合比較默契。田曉堂曾聽說過,由於跟華世達走得近,李、淡二人頗受庹毅的排擠,淡漢同做了5年副縣長,至今卻連縣委常委都不是,李廷風雖然接華世達之手做了縣長,卻是因為市裏有個重要領導看好他,極力舉薦他,而庹毅隻是一再阻撓他當縣長。在這種背景下,李、淡二人今天也不避嫌,在公開場合高調歡迎華世達,確實給足了華世達麵子,難怪華世達都有些受感動了。

4、陳春方果然被末位淘汰

在一片爭議聲中,啟動幹部製度改革試點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在召開改革試點動員會的前一天,包雲河突然把田曉堂叫過去,跟他說起了陳春方。包雲河說:“明天上午開動員會,會上就將對領導班子副職成員進行民主測評,實行末位淘汰。陳春方這幾天像熱鍋上的螞蟻,每天都跑來找我,請我想些辦法,幫幫他。”

田曉堂笑道:“他急什麼呢?我們幾個都有被淘汰的可能,又不止他一個人!”

包雲河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陳春方的名聲不太好,群眾基礎很差,他擔心這次測評排在末位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所以惶惶不可終日。可搞改革試點是市委的決定,甘部長還親自跑來統一局領導班子的思想,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陳春方被淘汰掉,又沒辦法扭轉這種局勢。唉,陳春方這是自作自受,怪不著別人。”

田曉堂暗想,您既然知道陳春方的名聲不好,當時為何還要把他“帶病”提拔成工會主席呢?又想華世達這一招還真高明,弄得包雲河也無話可說,想幫陳春方卻無從下手。

包雲河又道:“陳春方這人太不爭氣,真令我失望。我現在是既沒能力幫他,也懶得管他那些破事了。”

田曉堂心想,您不攙合就好。您一攙合,事情隻會變得更加複雜。

翌日上午,動員會如期召開,市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在會上作了改革動員。這天會場上的紀律出奇地好,大家都張著耳朵聽得很認真,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左顧右盼。動員過後,接著對局領導班子副職成員進行民主測評。測評表收上來後,就開始現場唱票計票,現場公布測評結果。

在唱票計票的過程中,田曉堂顯得很平靜。他瞟了幾眼坐在身旁的其他副職成員,隻見李東達兩眼緊盯著台上的白板,陳春方則耷拉著腦袋,似乎不敢看自己所得的票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