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問:“你那幾個當了大老板的同學,你們一直就沒有聯係一下?”
裴自主說:“我想去聯係,可李局長說不用了,還是一心一意攻誠飛化工吧。隻要能將誠飛化工拿下,就足夠了。對李局長來說,他當然更願意聯係曾總,而不願意聯係我的同學。”
田曉堂明白裴自主的話外之意。聯係李東達的老朋友曾總,招商成功了,主要功勞全是李東達的。而聯係裴自主的老同學,招商成功後,頭功就被裴自主搶去了。李東達是何等精明之人,哪會幹這種蠢事!
田曉堂又問:“既然李局長與曾總關係那麼鐵,曾總又樂意幫這個忙,為什麼你們進展還如此之慢,至今連張老板的麵都沒見上呢?”
裴自主笑道:“你不要急嘛,且聽我慢慢道來。雖然張老板一直不願和我們見麵,但曾總在張老板那裏確實替雲赭說了許多好話。特別是去了一趟雲赭,受到高規格的接待後,曾總更是不遺餘力地鼓動張老板往雲赭遷移。可張老板卻不是個輕易就能被說動的人,他先後安排手下在中西部地區考察了近10個地方,比較來比較去,一直舉棋不定。不過曾總還是顯得很有信心,曾總的信心感染了李局長,加之李局長本來就是個很樂觀的人,所以李局長一直相信這個項目一定能弄成,隻不過是要多費一些周折而已。”
田曉堂想了想,說:“那你是怎麼看的?”
裴自主瞧了田曉堂一眼,說:“田局長你也不是別人,我沒有必要對你說假話。我沒李局長那麼樂觀,覺得引進這個項目隻怕希望渺茫。這是一個投資15—20億的大項目,張老板必然要慎之又慎。雲赭又沒有什麼特別的優勢,憑什麼吸引住人家?我聽曾總說過,張老板對交通環境十分注意,而這一點恰恰是雲赭最大的弱項。再說,曾總去做張老板的工作,估計效果也不大。說到底曾總也隻是個副總,是張老板手下的高級打工仔,張老板哪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田曉堂聽了,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心情十分沉重。他想裴自主的判斷隻怕是對的,種種跡象表明,誠飛化工項目很難引入雲赭。如果張老板對雲赭稍有一點興趣,就會跟李東達和裴自主見麵,就會往下具體商談地價、稅費減免等條件。曾總對此不會不清楚,他之所以一直好像還有信心,要麼是對自己的能力有些迷信,認為自己最終能夠說服張老板,要麼就是使的拖延之計。他以前誇下了海口,現在哪好意思突然改口說這事弄不成?那也太丟麵子了。李東達呢,之所以表現得信心很足,一方麵是把寶押在曾總身上,寄希望於曾總真的能做通張老板的工作,另一方麵隻怕是打脹臉充胖子,他早已在唐生虎、華世達麵前拍了胸脯,說誠飛化工項目十拿九穩,現在情況並不樂觀,他在騎虎難下的尷尬中又哪敢說出實情?就隻有硬撐著,裝出一副蠻有信心的樣子。
然而一場車禍,卻使情況陡然發生了變化。曾總的壓力立馬就減輕了許多,因為他不好麵對的人隻是老朋友李東達,現在李東達出了事,一年半載不會來找他,他再也不用給李東達一個交代,自然就如釋重負。對李東達來說,出這場車禍也許是一種遺憾,因為招商大業畢竟尚未大功告成,但換個角度看,又何嚐不是一種幸運?眼看著招商的實情越來越瞞不住,車禍卻給了他開脫的正當借口。到時候張老板沒去參加簽約活動,誠飛化工項目沒能如願引入雲赭,責任隻怕會落到他田曉堂頭上,因為以前李東達早已給人一種誌在必得的印象,現在弄成這樣,就隻能懷疑是他這個接替者工作沒做好,把事情辦砸了,讓煮熟的鴨子飛了。這樣,他豈不是白白地為李東達做了一回替罪羊?想到這兒,田曉堂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田曉堂沉思半晌,像是在問裴自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現在該怎麼辦?”
裴自主冷笑一聲道:“怎麼辦?再留在這裏,繼續做工作,隻怕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不如趁早如實報告真相。隱瞞的時間越長,將來你越是脫不了幹係!“
田曉堂不死心,問道:“難道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嗎?你就那麼絕對!”
裴自主說:“按我的判斷,這事不會有戲了。你若不信,明天你見過曾總,就不會懷疑我的看法了。”
田曉堂想了想,說:“李局長為這個項目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雖然命保住了,將來會不會留下殘疾和後遺症,目前還很難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突然揭穿真相,是不是對李局長太殘忍了點?”
裴自主說:“你要麼殘忍,要麼就忍,隻有兩種選擇。現在不殘忍點,將來你就得承擔罪責,你能忍嗎?”
田曉堂內心裏相當矛盾。如果繼續往下隱瞞,也瞞不了多久,這事遲早總會暴露。而到那時,他知情不報,麻煩可就大了。可現在就向唐生虎、韓玄德等人報告真相,唐生虎發覺自己受了愚弄,隻怕會惱羞成怒,那樣李東達不僅顏麵掃地,而且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也就是說,李東達的肉體生命雖然保住了,可政治生命從此卻完蛋了。這對一心想往上爬的李東達來說,實在是非常殘忍。想想一身傷痛地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的李東達,田曉堂就下不了決心。盡管這事錯在李東達,他與李東達關係也很一般,可兩人畢竟同事一場,他並不願意看到李東達跌入深淵。再說,現在向唐生虎道出真相,還會牽連到華世達。雖然華世達也是被李東達蒙騙了,可誠飛化工公司將到雲赭投資的喜訊畢竟是華世達當麵報告給唐生虎的,華世達也有失察的責任,唐生虎必然會遷怒於華世達。唐生虎一直不大喜歡華世達,靠李東達聯係的這個誠飛化工項目,最近總算給了華世達一點好臉色,如果真相一旦大白,這個好臉色將再也看不見,唐生虎對華世達的印象將變得更壞,華世達隻怕還會倒大黴。這對華世達太不公平了,田曉堂當然不願意看到華世達白白地吃這個大虧。
既不能忍,又不能殘忍,還有沒有第三種選擇呢?田曉堂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好主意。最後他決定采取一種折中的辦法,先報告華世達,但不急於讓唐生虎、韓玄德知道。這樣既給自己找了一個見證人,又暫時保護了李東達。
田曉堂對裴自主講了自己的想法,裴自主說:“你考慮得很周到。不過,這也隻是一種權宜之計啊。”
田曉堂說:“走一步看一步吧。眼前最急的事情,是把那個集中簽約活動應付過去。雖然項目談不成,張老板也去不成,我們還得跟曾總打商量,讓他代表張老板去參加簽約活動,簽個假意向性協議,並且還要編好張老板不能去的充足理由。”
裴自主苦笑道:“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我真是幹不了。”
田曉堂歎息一聲道:“沒辦法,我也不願幹這種事,可不幹不行呀!”
裴自主搖頭道:“真沒想到,跟著李局長出來招商,竟會落入這步境地。早知如此,我實在不該報名參加招商。”
田曉堂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悲觀。這個項目談不成,還可以從頭再來,談別的項目嘛!”
3、田曉堂臨危受命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給華世達打電話,將這邊的情況實話實說了。盡管他說得很客觀,盡量替李東達作了些開脫,華世達還是感到很震驚,很憤怒,氣咻咻地罵道:“這個李東達,真是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明明八字還沒有一撇,他卻硬說已有了把握。這不僅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大家呀……”
華世達發了一通火,就陷入了沉默。田曉堂可以想見華世達此時是多麼的難過和鬱悶,也就不做聲,靜靜地等著華世達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田曉堂才試探著叫道:“華局長——”
華世達像被驚醒了似的啊了一聲,仍責怪李東達道:“我實在沒想到,李東達這人辦事竟然這麼不牢靠。早知他是這樣的人,真不該……”
田曉堂明白華世達沒說完的意思。華世達隻怕是想說,當初真應該點名要求他田曉堂來做這個招商小分隊的副隊長,而不該被李東達積極主動的姿態所蒙騙。
田曉堂忙岔開話題道:“問題已經出了,怎麼麵對這個問題,我有幾點建議,不知您想不想聽?”
華世達輕聲道:“你說吧。”
田曉堂就拋出了自己的想法。華世達聽後又沉默了一陣子,才無奈地說:“也隻好這樣了。我們先把簽約活動應付下來,不能讓唐書記發現一絲破綻。你要盡力做通曾總的工作,張老板來不了,他可一定要來,幫我們把這出戲唱完。認真追究起來,這事弄成這樣,他也有責任。至於以後怎麼辦,我們再作商量。”
田曉堂見華世達同意了自己的意見,暗暗高興,便說:“好的,我和自主這就去找曾總。”
見了曾總,他的態度還算熱情。仔細問過李東達的情況,曾總笑道:“老李那天走之前打電話說要急著趕回去,哪想他這一走差點成了永別。老李這人太不可思議了,市委書記一個召見的電話,就有那麼重要嗎,還非得連夜趕回去!”
進入正題後,田曉堂還是有點不死心,反複強調雲赭市委、市政府對這個項目高度重視,誠摯邀請張老板參加集中簽約活動,希望這兩天能見上張老板一麵。曾總笑了笑,說:“我知道你們非常看好這個項目,我也是一心想促成此事。可張老板非常謹慎,一直不敢作出決定,究竟將企業轉移到哪個地方。張老板這人從不愛拋頭露麵,所以你們想見他很難辦到。如果他願意接見你們,我早就讓老李跟他接觸了。請張老板去雲赭參加簽約活動,這個幾乎沒有可能。因為張老板很少親自參加這類活動,加之項目畢竟還沒談妥,他就更不會去了。”
田曉堂聽出來了,曾總說話雖然留有餘地,但口氣已經變了,不再表現出對幫雲赭爭取這個項目尚有一定的信心。對邀請張老板參加簽約活動一事,更是一口回絕了。看來李東達不在,曾總已不怕丟麵子,準備抽身而退了。
田曉堂滿心失望,可又覺得不能怪人家曾總。曾總替雲赭還是做了不少工作的,隻怪李東達當初邀功請賞心切,項目還沒談妥就給領導報喜,才造成了今天這種被動局麵。
接下來,田曉堂提出請曾總代表張老板去參加簽約活動,現場簽訂意向性協議,曾總顯得不大樂意,經田曉堂和裴自主好說歹說,才勉強答應下來。
留在台州已沒多大意義,翌日上午田曉堂和裴自主就啟程返回雲赭。
田曉堂一回來就向華世達作了彙報。華世達顯得心事重重,說:“簽約活動我們可以應付過去,可往後怎麼辦?唐書記肯定會緊緊地盯著這個項目,到時遲遲沒有進展,我們該怎麼向他交代?”
田曉堂說:“我想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我們抓緊引進一個跟誠飛化工規模相近的大項目,用真項目替換假項目,偷梁換柱,移花接木。”
華世達說:“這倒是個補救辦法。可問題是,在短時間內,我們上哪兒去找一個這樣的大項目?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啊!”
田曉堂說:“這確實相當困難。如今中西部地區都在鑽天拱地,一窩蜂地忙著大招商,招大商,競爭已經白熱化了,要想成功引進一家企業,非得脫幾層皮不可,要想談成一家投資上10億的大項目,那成功率就更低了。不過,事在人為。盡管十分困難,但隻要充分利用一切資源,努力去爭取,也不是毫無希望。”
華世達聽他這麼說,眼裏閃動著一絲亮光,說:“你有什麼具體點的想法?裴自主說他有幾個同學是廣東那邊的大老板,也不知情況是否屬實,有招商的價值和可能性沒有?”
田曉堂笑道:“我就是想打他那幾個同學的主意。我仔細問過裴自主,他那幾個同學都是貨真價實的企業家、大老板,也有往內地轉移或分辦廠的打算,而且裴自主和他們的同窗情誼確實非同一般,我想瞄準裴自主的同學來做招商工作,應該比找台州那個張老板以及曾總,要靠譜得多!”
華世達點頭道:“你的想法很好。”接著忍不住又罵起李東達來:“這個李東達,放著這麼好的關係不用,卻一味地相信那個不能做一點主的曾總,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難道招來了裴自主的同學,功勞就不是他的?”
田曉堂笑了笑,沒有說話。
華世達忽然坐直身子,目光熱切地看著田曉堂。田曉堂馬上有一種預感,華世達隻怕是要將招商工作托付給他了。果不其然,華世達徐徐道:“李東達已作不了指望。就是他這次不出車禍,我也不會再讓他抓招商了。我想請你接李東達的手,當這個招商小分隊的副隊長,把這副重擔挑起來。其實,當初我就想讓你抓這個工作,隻是看你事情較多,才沒忍心安排你,現在我真有些後悔。”
田曉堂早有思想準備,這時便很爽快地答道:“感謝您的信任,我服從安排,一定盡心盡力,爭取有所收獲!”
華世達嚴肅道:“不是爭取有所收獲,而是要確保大有收獲!並且動作要快,能夠早些見效,拖延的時間長了,就沒法掩蓋誠飛化工的問題,沒法對唐書記作出交代。我知道這事的難度很大,但我相信你有能力將這事辦成。”
一聽這話,田曉堂感覺很有壓力,卻還是硬著頭皮說:“好吧,我來朝這個目標努力。”
唐生虎的秘書給華世達打來電話,讓他過去一趟。華世達忙帶著田曉堂,趕到唐生虎的辦公室。進屋一看,韓玄德也在座。
唐生虎不問華世達,卻望著田曉堂說:“怎麼樣?張老板答應了嗎?”
田曉堂保持著微笑,卻沒有回答。他知道有華世達在場,還輪不到他先說話。
華世達清了清嗓子,答道:“曉堂到台州見了張老板,再次轉達了您的問候和邀請,張老板表示十分感謝,同意在集中簽約活動中簽下意向性協議。不過他本人卻沒法前來參加簽約活動,因為他馬上要參加浙江工商界考察團,赴美國開展為期20天的參觀考察。他派曾總代表他過來簽協議。”
唐生虎一聽,臉色馬上就暗了下來。韓玄德說:“怎麼這樣不湊巧呢,正好這兩天他就要去美國?”
田曉堂知道此時自己得幫華世達把謊話圓下去,便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那個考察活動早在兩個月前就定下來了。張老板也感到很遺憾,他其實很想來雲赭親自看一看的。”
唐生虎的臉色漸漸恢複了正常,自我寬慰地歎道:“張老板實在來不了,能派個代表來現場簽下協議,也算不錯吧。”
田曉堂看出來了,唐生虎非常失望,卻又實在不好怪罪他們什麼,隻得把一股悶火憋在心裏。
韓玄德說:“意向性協議沒有任何約束力,簽與不簽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關鍵是要早日進入實質性談判和運作階段,所以你們的工作還須抓緊。這次曾總過來,一定要與他敲定下一步的正式談判日程。”
華世達額上悄然沁出了一層細汗,答道:“好的,我們不會放鬆的。”
田曉堂發現了華世達額上的汗珠,暗想,華世達到底是個正派人,撒點謊就心虛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