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和薑珊對望一眼,會心一笑。薑珊說:“我帶來了一本山歌冊子,是戊兆一位姓吳的老教師收集整理的,您先看看吧。”
老太太略微一愣,馬上接過冊子,又戴上姚華遞過去的老花鏡,認真翻看起來,邊看邊興奮地說:“好,好,這些山歌很不錯,這位吳老師做得非常好。他收集的山歌就這些嗎?”
薑珊說:“遠遠不止。他采集到的山歌資料有上萬首,已整理出來的就是這冊子上的三千多首。他很想在有生之年把上萬首山歌都整理出來,加以出版,留存後世。隻是,他沒辦法籌齊出版的費用。”
老太太興奮地說:“上萬首啊,太好了,太好了。他拿不出錢,沒有關係啊,我來幫他出版好了,費用全算我的。”又問:“你們有他的聯係方式嗎?”
薑珊說:“我有他家裏的電話號碼。”
老太太說:“你把號碼告訴姚華,我明天就來跟吳老師聯係。”
田曉堂說:“我們代吳老師先謝謝您了!”
老太太說:“你說錯了。應該由我來謝謝你們,謝謝吳老師,謝謝大家為搶救山歌所做的一切努力。我沒想到,你們今天給我帶來這麼珍貴的禮物,你們可幫了我的大忙了,我真是十分感謝!”
至此,氣氛已相當融洽,田曉堂在心裏悄悄笑了。老太太對那本山歌冊子的反應,跟薑珊預計的竟然分毫不差。
老太太側過頭去和薑珊說話,田曉堂悄聲對裴自主說:“你叫上姚華,把那三罐菌油搬下來。還有,後備箱裏有幾箱雲赭大曲,也搬下來吧。”雲赭大曲是雲赭的特產,被譽為“小茅台”。
裴自主不解地問:“老太太哪能喝酒?”
田曉堂低聲說:“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酒是送給姚華的。”
裴自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過去拍了拍姚華的肩,兩人一起出了屋子。
不一會兒,兩人回來了。姚華滿臉是笑,告訴老太太:“田局長他們給您帶來了幾罐菌油。”
老太太兩眼放光地說:“你們也知道我好這一口啊?如今這東西可是越來越少,很難弄到。”
田曉堂說:“確實不好弄。薑珊在鄉間跑了大半天,找了好多人家,才弄到這麼一點。”
老太太說:“難得你們有這份心,真是太感謝了!”
一直交談到6點鍾,見時間不早了,田曉堂打算告辭,姚華挽留道:“我老婆已在做飯,你們吃過晚飯再走吧。”
老太太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也說:“你們若不嫌棄,就在這裏吃頓便飯。”
田曉堂不好再推辭,再說他也想多待一會兒,就留了下來。
老太太笑道:“你們今天過來,隻怕還有什麼事吧?”
田曉堂沒想到,老太太會主動問起這個話。他本不想對她直接講,直接挑明就顯得太急功近利了。他打算請姚華從側麵跟她說說,讓她對姚開新施加些影響,保證娜美寧最終能放在雲赭。現在她既已主動開口提起來,他覺得就沒必要再回避了。
田曉堂正要回答,老太太卻又說:“姚華已對我講過了,我知道你們想和開新合作。我支持你們,會跟開新說的。”
老太太這麼善解人意,田曉堂不禁大喜過望,忙說:“謝謝您!要讓您費心了!”他看了看薑珊和裴自主,隻見他倆也是一臉喜色。
老太太說:“我會告訴他,去雲赭投資,是個不錯的選擇。當然,兒大不由娘,我的話他也不一定能聽進耳。我這個兒子呀,孝順倒是孝順,也算是事業有成,可還是不讓我省心啊。他把利益看得太重了,恨不得鑽進錢眼裏去,又把婚姻視作兒戲,一個好端端的家也被他生生拆散了,我不知罵過他多少回,可他就是聽不進去……”
田曉堂笑道:“姚總是您的驕傲,他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吃過晚飯,告辭出來,天已經黑了下來。小車駛出小巷,拐上大馬路時,裴自主突然叫道:“我剛才看見對麵來了一輛奔馳車,好像進了巷子。”
田曉堂說:“看見奔馳車,就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裴自主說:“我覺得那個奔馳車,好像是姚開新的。”
田曉堂不禁一愣。姚開新不是還在海南參加那個論壇活動嗎?怎麼可能現身老家?如果真是姚開新回來了,他為什麼騙他說海南的活動還要兩三天?莫非是想對他隱瞞什麼?姚開新這次回老家顯然走得十分匆忙,不然他母親事先不會不知道他要回來。他如此匆忙,顯然不是為了看望母親,而是還有別的事情。這個事情會是什麼大事呢?田曉堂滿心疑惑,正欲開口,就聽見薑珊問:“你看清車牌啦?”
裴自主說:“沒看太清楚。隻怪剛才跟姚華多喝了幾杯,腦子有些迷糊。那車走過後,我才反應過來。”
薑珊笑道:“裴主任,你隻怕是神經有些過敏了吧?”
田曉堂責怪道:“沒看清楚,你亂說什麼!”他感覺虛驚一場,頓時鬆了一口氣。
裴自主卻又說:“那輛車是不是姚開新的,我不敢肯定,可也不敢輕易否定。”
田曉堂的心又懸了起來,說:“你的話模棱兩可,我都被你弄糊塗了。”他想,姚開新潛回老家的可能性隻怕還不能排除。姚開新這人頗為狡猾,這種事他幹得出來。
裴自主說:“要不,我們掉頭回去,到小院門口看一看車牌,就知道姚開新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田曉堂想了想,說:“算了,沒那個必要。”
回去的路上,田曉堂的心情很不平靜。他琢磨著,如果姚開新真的潛回了老家,究竟帶著什麼目的呢?
4、被姚總耍了
盡管遇到不小的阻力,在市委組織部的支持下,局機關中層幹部及二級單位班子成員競爭上崗工作還是如期進行。華世達對任職資格問題沒作任何妥協,付全有等人在資格審查階段就被刷掉了。經過民主測評、差額競崗等環節,一批幹部喜滋滋地走上了新崗位,還有一些人則失去了原有的位子。裴自主如願當上了局辦主任,鍾林和老呂卻都落選了。
競爭上崗工作結束後,田曉堂叫來老呂,好言安慰了一番。老呂說:“你放心,我不會有什麼思想包袱。我年紀大了,幹不幹副科長已無所謂了。我隻是擔心鍾林,怕他受不了這個打擊,病情越發加重了。”
田曉堂找來老呂,其實就是為了鍾林。他說:“我也很不放心哪。他這幾個月一直在吃藥,你覺得有好轉嗎?”田曉堂曾讓老呂去找過鍾林的愛人,讓她帶鍾林去醫院作了檢查。結果表明,鍾林果真患上了抑鬱症。
老呂說:“我感覺變化不大,他的情緒一直還是相當低落。”
田曉堂歎了口氣,說:“您跟他愛人聯係一下,請她到我這兒來一趟,我想跟她談談。”
老呂忙說好,然後就下樓打電話去了。
鍾林愛人是市局下麵一家二級單位的職工,她接到老呂的電話,很快就趕來了。
說起鍾林的病情,她的眼圈紅了,說:“鍾林越來越不正常了,有時在書房一動不動地一坐就是大半夜,就像個傻子一樣。我真是很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田局長,請您幫我想想辦法,救救他。”
田曉堂心裏很難受,說:“我也十分擔心他。眼下他的科長職位又被競爭掉了,我更是放心不下。這樣吧,省廳最近將在北戴河組織一次培訓活動,為期一個半月。說是培訓,實際上還是以療養為主。我安排你和鍾林一起去,讓他換個環境,放鬆一下身心,對緩解抑鬱症會有好處。在參加培訓前,你把他帶到北京大醫院找專家看看,確定最佳治療方案,爭取病情盡快好轉。相關的費用,我來幫你想辦法籌措,你不用擔心。”
鍾林愛人感激不盡道:“您考慮得太周到了。謝謝您,田局長!”
鍾林愛人走後,田曉堂感覺心裏好受了些。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鍾林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他一直在關心著鍾林,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幫助鍾林,希望鍾林能夠早日恢複健康。
田曉堂翻看著當日的《雲赭日報》,頭版頭條照例又是唐生虎開會或視察的消息。他對唐生虎在忙什麼倒不是特別關心,引發他對這條新聞興趣的,是報道中提到的一個人。這人姓易,過去是市經信局的副局長,他並不熟悉,隻是知道有這麼個人。現在報紙上這個姓易的卻變成了市委副秘書長,顯然是剛剛得到了提拔。這個新提拔的易副秘書長既然跟在唐生虎屁股後頭外出參加活動,想必就是在專職服務唐生虎了。田曉堂不禁大喜。在組織部長甘泉水找他談話,答應幫他去做唐生虎的工作之後,他一直擔心唐生虎不聽甘泉水的勸說,強行把他弄過去。現在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那個留給他的位子,既已被別人占領,他就可以徹底地放下心來了。
田曉堂便感覺渾身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這天下午,田曉堂又給姚開新打電話,問他從海南回到佛山沒有。姚開新說:“昨天剛回來,嗬嗬。”
田曉堂知道姚開新在撒謊。他已通過姚華得到證實,那天晚上他們前腳剛走,姚開新後腳就到了家。至於姚開新回來是為了什麼事,姚華並不清楚。
田曉堂不動聲色地說:“姚總曾答應我們,從海南一回來,就來雲赭跟我們往下談判,不知你哪天能過來?”
姚開新答道:“還過些日子吧。佛山這邊有點事要處理。”
姚開新分明是在借故拖延,田曉堂很惱火,卻隻能忍著,仍客氣地說:“那我們就再等等,希望姚總能盡快過來。”
放下電話,田曉堂呆坐了好久,才去華世達那邊。
聽田曉堂彙報了姚開新的不正常舉動,華世達很意外,也很焦急,說:“姚開新再三推托,我們先不管他。眼下馬上去趟佛山,悄悄地去,搞他個突然襲擊。姚開新不願過來,我們就主動過去嘛。我們把工作做得更細一些,姿態更高一些,讓利更多一些,把握應該就會更大一些。說到底,姚開新看重的是利益。我們忍痛多讓讓步,不愁他不看好雲赭。”
田曉堂心想也隻好這樣了,便說:“好吧,明天我就和薑珊、自主一起趕過去。”
華世達說:“我也跟你們一道去。”
田曉堂說:“您能去當然更好。要不要請韓市長帶隊去佛山,進一步加強領導?”
華世達猶豫了片刻,說:“算了吧,不必驚動他。”
田曉堂便意識到,華世達與韓玄德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前不久,韓玄德幾次替樸天成打招呼,華世達並沒有買賬,韓玄德隻怕很煩華世達,華世達也就很知趣,躲得遠遠的,絕不主動去招惹韓玄德。
第二天上午9點鍾,田曉堂正想打電話叫裴自主上來,不想裴自主已敲門走了進來。
裴自主自從做了局辦主任,進了局機關,比過去可精神多了。今天他卻哭喪著臉,田曉堂有些納悶,剛要開口問,裴自主已叫了起來:“田局長,大事不好了。”
田曉堂悚然一驚,問道:“怎麼啦?你別急,慢慢說。”
裴自主說:“姚開新已打算把娜美寧轉移到海石市。”
田曉堂腦子裏嗡地一響,他沒想到自己擔心的事情這麼快就發生了。那天從姚開新老家出來,裴自主說看見一輛奔馳車像是姚開新的,他當時就懷疑姚開新是悄悄回來與海石方麵洽談投資合作事宜。後來給姚開新打電話,姚開新仍扯由頭不願到雲赭來,田曉堂便進一步確信了自己的判斷。但因為事情沒有得到證實,他還是心存最後一絲希望。而今天,這最後一絲希望也終於破滅了。可他似乎還不甘心,忙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這個消息確切嗎?”
裴自主說:“是趙勇先剛才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說姚開新已跟海石市草簽了意向性協議。趙勇先很氣憤,也很無奈,他沒想到姚開新這麼言而無信。他又解釋說,海石方麵這段日子對姚開新是窮追不舍,一直追到了海南,而且提出的合作條件也十分誘人,姚開新很難不動心。加上姚開新這人又有很重的家鄉情結,最終就讓海石市得逞了。”
田曉堂感覺渾身像散了架,腦子裏一片茫然。過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忙說:“快叫上薑局長,我們一起去向華局長彙報!”
華世達聽罷情況,半天沒有吱聲,臉色十分難看。
田曉堂不難想象,此時此刻,華世達心裏該是多麼惱火,承受的壓力又有多大!娜美寧項目泡了湯,華世達沒法向唐生虎、韓玄德作出交代。唐生虎本來就不喜歡華世達,又攤上這個事,他一氣之下,說不定會借機大做文章,把華世達狠狠修理一番。
良久,田曉堂輕聲問:“我們還有必要去佛山嗎?”
華世達氣咻咻道:“怎麼不去?海石那邊跟他隻是草簽了意向性協議,並沒有簽定正式合同,我們還有爭取的機會。哪怕這機會非常渺茫,我們也要盡力去爭取,絕不能輕言放棄!”
薑珊說:“就是沒有機會了,我們也要打上門去問問道理,問姓姚的為何說話不算數,哄騙我們!”
田曉堂覺得眼下去找姚開新意義已不大,但他又不好反駁華世達,隻得說:“去一趟也好。今天下午出發如何?”
裴自主卻說:“這隻怕有問題。剛才接到省廳通知,田局長你明天得去省裏參加一個會。”
華世達說:“那就等曉堂開完這個會,我們再去。”
翌日上午,田曉堂坐著甘來生開的車,前往省城。一路上,他的心情極度壓抑和苦悶。回想抓招商工作的前前後後,從誠飛化工到娜美寧化工,耗費了不少心血,經受了無數波折,可到頭來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田曉堂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滿心委屈,滿肚子苦水,卻無處訴說,無從宣泄。
田曉堂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卻發覺甘來生今天有些異樣,開車很不專心,還不時拿起手機瞧一眼,似乎在查看短信。田曉堂忍不住提醒了幾句,甘來生才收斂了些。
田曉堂知道,甘來生這些日子有點悶悶不樂。華世達強力推行的第二階段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堵死了司機們轉崗升職的通道,這對甘來生等人來說無疑是個致命的打擊。甘來生為領導開車多年,眼下正處在轉崗升職的節骨眼上,突然碰上這麼個變故,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這麼想著,田曉堂對甘來生的異常表現就沒有太在意。
中午到達省城,吃過飯,甘來生突然說:“田局長,有一件事情,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向您報告。”
田曉堂有些驚訝,忙問:“什麼事呀?還這麼鄭重其事的。”
甘來生吞吞吐吐道:“剛才在路上,有人不斷給我發短信,說付全有下午將召集全係統的司機們秘密開會,商量明天全體罷工,去市委組織部集體上訪,問我能不能參加這個會。”
田曉堂大驚,責怪道:“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早說?”
甘來生一臉窘迫,嘴巴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
田曉堂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打電話向華世達作了彙報。
因牽掛著這件事,田曉堂在會場上一直心神不寧。他不知道華世達會怎麼去應對,能不能把這個一觸即發的矛盾妥善處理下來,將不利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內。他知道付全有是個相當難纏的家夥,背後又有包雲河撐腰,想讓他偃旗息鼓,隻怕很難。田曉堂不能不替華世達感到擔憂。
事態的發展和處理的過程,田曉堂是後來才知道的。華世達接到田曉堂的電話後,當即召開局領導班子成員會,通報了情況,要求大家分頭做司機們的工作,確保思想能做通,矛盾能化解。華世達把最大的難題——付全有的思想工作交給包雲河和王賢榮去做。華世達明明知道包雲河一直在袒護付全有,卻把付全有交給包雲河去監督,隻怕是想將包雲河一軍。包雲河為了撇清自己的責任,就隻能讓付全有老實待著,不要輕舉妄動。田曉堂覺得華世達這一招還算高明,不過也有很大風險。萬一包雲河耍起了性子,事情就會特別麻煩。而安排王賢榮做付全有的工作,原因是王賢榮分管付全有所在的那家二級單位。這個安排實在說不上妥當,不過也不能怪華世達,他大概並不知道王賢榮與付全有素來不和,王賢榮去做工作,很可能會適得其反。
在那次班子成員會上,包雲河滿口答應去批評教育付全有,但又提出,應該給付全有等人一個出路,不能就這麼簡單地一免了之。會後,包雲河立即叫來付全有,就那麼敞著辦公室的門,劈頭蓋臉地將付全有狠狠訓斥了一頓,那咆哮聲在一樓都聽得震耳。聽包雲河的口氣,似乎對付全有的膽大妄為十分惱怒。田曉堂覺得,包雲河也許沒在幕後出這個餿主意,可他並不一定就反對付全有的這種做法。他將付全有一陣猛批,隻怕還是為了做個樣子給華世達看。
包雲河將付全有怒罵一通,至少在表麵上穩住了付全有。第二天上午,王賢榮去付全有所在單位抓督辦,批評了付全有幾句,大概是話說得有點過火,一下子又激怒了付全有。付全有這時已不可能組織司機們集體上訪,就單槍匹馬衝進了市委組織部,擺出潑婦罵街的架式,在那裏大吵大鬧。那天甘泉水正好也在部裏,聽見吵鬧聲異常生氣,當即要求華世達和包雲河馬上到組織部把付全有弄走,並表示,如果付全有再無理取鬧,將對他采取進一步的組織措施。華世達、包雲河過去後,付全有還在胡攪蠻纏,包雲河瞪了他一眼,罵了一句“別丟人現眼啦”,付全有頓時泄了氣,怏怏地跟著回來了。
了解事情的經過後,田曉堂覺得,華世達的處置從總體上講是得當的,但在一些細節上還是大意了。如果考慮得更周全一些,付全有單闖組織部的魯莽行為是完全可以製止和避免的。華世達雖然化解了這場矛盾和危機,但化解得不夠利落和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