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感覺眼前一亮,馬喬俊所思所想竟跟他不謀而合。他興奮道:“嗯,‘嫁接招商’這個提法好,很新穎,很貼切,很形象!小馬不錯,肯動腦筋!”
馬喬俊受了表揚,顯得有些忸怩,道:“我不過是瞎琢磨而已,要不是看田縣長您那麼隨和,我還不敢亂講呢。”
這時,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鄭祥成微微側了一下頭,卻並沒有偏過來。田曉堂暗想,今天馬喬俊無疑占了上風,鄭祥成心裏隻怕很不是滋味吧。
2、庹毅的下馬威
下午3點鍾,田曉堂本想再去走訪兩家企業,不料縣委辦卻臨時通知開縣委常委會,他隻得前往縣委大院。
常委會上,首先學習了近期省市有關會議精神。淡漢同上午在市裏參加的財政工作會的主要內容,也在會上傳達了。將這些會議精神學習完,時間已過去了1個多小時。主持會議的庹毅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環視全場,中氣十足地說:“這些會議精神都十分重要,請大家認真貫徹落實。下麵,我們研究一個人事問題。”
田曉堂很是吃驚。幹部人事問題不是小事,庹毅事先沒跟他通氣,怎麼能在常委會上說研究就研究呢?按慣例,在常委會研究幹部之前,應該召開書記辦公會進行醞釀。這個醞釀的過程,實際上就是縣委書記、縣長、副書記和組織部長等核心領導統一思想的過程。可庹毅跳過書記辦公會,直接就把幹部調整動議端到常委會上,這種做法不僅違背程序和常規,而且也太把他這個縣委副書記、代縣長不當人了。田曉堂十分惱怒,意識到這是庹毅給他這個新任縣長的一個下馬威。他原以為庹毅在歡迎宴上對他一番話說得那麼懇切,還真的會變得大度一些,哪想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在他正式上任的第一天,庹毅就冷不丁來這麼一手,讓他根本措手不及。田曉堂把征詢的目光投向尹笑傑,尹笑傑卻對他的探問置之不理。田曉堂覺得奇怪,尹笑傑身為分管組織人事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如果事先不知情,應該也會鬱悶不已。可尹笑傑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莫非庹毅已和尹笑傑私下商量過,唯獨把他這個縣長撇在了一邊?
庹毅繼續說道:“現任交通局長早已超過了53歲,按縣裏53歲一刀切的小政策,早該下了。縣委組織部長徐治邦同誌在省委黨校脫產學習,兩個月後才會回來。如果等老徐回來再研究新的交通局長人選,顯然就太遲了。我們正在向省交通廳爭取雲戊公路整修項目,眼下是關鍵時期,特別需要加強領導力量,交通局長這個位子絕不能空缺。所以我今天提出來,大家議一議,將交通局長敲定下來,以免影響和延誤工作。組織部經過認真考察,推薦了一個人選,就是現任文體局長的占永軍同誌,他曾在交通係統工作過,熟悉交通業務,又幹過兩年的正科實職,資曆不成問題……”
聽庹毅說正在爭取雲戊公路整修項目,田曉堂有些驚喜。對占永軍其人,他並不認識,隻是聽袁燦燦說過,占永軍是湯遠輝的妹夫,又與縣公安局長莫仲乾是堂兄弟。盡管用人可以不避親,他卻總覺得重用占永軍,似乎有些不正常。他不明情況,也不清楚其他常委的態度,不好直接否定占永軍,但能否指出庹毅違反了用人程序呢?如果他說出來了,兩人的關係一開始就會變得相當緊張,而且還會得罪湯遠輝。可不說出來,庹毅覺得他軟弱可欺,今後便會變本加厲。田曉堂十分矛盾,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先忍下這口氣,不跟庹毅一般見識。甘泉水送給他“低調做人,踏實做事”八個字,想來並不是無的放矢。他不妨先低調一些,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看庹毅往下還會怎麼表演。
庹毅說完就讓在座各位常委發言,可大家都默不作聲,氣氛一時十分沉悶。田曉堂看得出來,除了湯遠輝是不便表態以外,其他的常委都不想說話。不開口,其實已表明了態度。庹毅覺得有些尷尬,幹笑兩聲道:“同誌們都沒有意見?”側過頭瞟了田曉堂一眼,說:“田縣長,你說說吧。”
見庹毅硬逼他表態,田曉堂滿肚子都是火,可他還不想跟庹毅唱反調,就淡然一笑道:“今天是我上任第一天,我對戊兆的幹部情況還不了解,也不認識占永軍同誌,所以我實在談不出什麼看法。這樣吧,我尊重大家的意見。”
接下來,就對所議人選進行舉手表決。田曉堂有些意外。他知道,當麵舉手表決這種表決方式已經落後了,它不利於參與表決的人自由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意願。雲赭市委組織部早已發文要求研究幹部采用投票表決的方式,實行無記名秘密投票,參與表決的人互不幹擾,也不用屈從主要領導的意見。可庹毅卻並沒有落實“票決製”的要求,仍然采取傳統的舉手表決方式,其用意很明顯,就是為了加強控製,讓大家不得不跟他保持一致。
舉手表決的結果,沒出任何意外。在庹毅的注視下,大家都緩緩地舉起了右手,占永軍擬任交通局長的動議全票通過。
會後,田曉堂和淡漢同一起回到政府大院,田曉堂主動邀約道:“淡縣長,到我那邊坐坐吧。”
淡漢同有些勉強地答了一聲好,隨田曉堂來到他的辦公室。
坐下後,田曉堂笑道:“在常委、副縣長裏麵,我最熟悉的人就是你了。按照職務分工,我是縣長,你是常務副縣長,我們倆的工作聯係得最緊。今後,還請你多支持我啊!”
淡漢同一張黑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淡然道:“田縣長客氣了。我是您的副手,隨時聽從您的調遣。”
見淡漢同如此言不由衷,田曉堂心裏很不舒服,也越發感到疑惑。他沉默半晌,又試探著問:“我聽說在一個月前,戊兆發生了一起的士司機被害案,鬧得人心惶惶,也不知查案有什麼進展?”
淡漢同冷著臉,簡短地回答道:“那起案子性質非常惡劣,凶手也很狡猾,公安部門至今都沒找到任何線索。”
田曉堂哦了一聲,見淡漢同不願深談,隻得換了個話題:“你最近去過孟家渡嗎?見到範教授沒有?他的研究有沒有新的起色?”
淡漢同說:“最近事情比較多,抽不出時間,也就沒有去。”
田曉堂十分失望。淡漢同的冷漠,讓他深為困惑。對今後和淡漢同能否團結共事,也越發擔憂。
淡漢同走後,田曉堂準備給華世達打電話,約華世達一起吃晚飯。淡漢同的反常行為讓他沒法理解,而華世達的不理不睬卻有一個再清楚不過的原因,那就是他把付全有調到高建公司,破壞了華世達的改革成果,惹惱了華世達。田曉堂想利用吃晚飯的機會,向華世達道個歉,解釋他當時那麼做也是迫於萬般無奈。他拿出手機,正在查找華世達的號碼,甘露的電話突然打進來了。
聽到她那甜美的嗓音,田曉堂心裏莫名地有些激動。他說:“甘露你好!你和羅亦晚在省城的影視公司,生意還不錯吧?”
甘露笑道:“生意一般。一般一般,全國第三。”開過玩笑,又道:“你當上了縣長,也不吱一聲,真不夠朋友啊!”
田曉堂說:“我昨天剛到任。你聽誰說的?這消息傳得夠快的。”
甘露說:“我正在勝婁縣,幫他們做個申報高速公路項目的專題片,和新上任的李廷風書記見過麵。我是聽他說的。”
田曉堂揪住她的話問:“勝婁在申報高速公路?”
甘露說:“是啊。省裏在打造‘一小時交通圈’,李書記想把海石到勝婁的高速公路納進規劃。”
田曉堂心裏不禁一動,正在暗自琢磨,聽見甘露又說:“我記得上次跟你見麵,曾提過一條建議:浮在機關不如沉到基層,待在市直部門不如紮到縣市去。這話我是聽一位老組織部長說的,可謂金玉良言。看來,你把我的建議聽進去了。”
田曉堂暗覺好笑,甘露大概以為他當上戊兆縣長是自己主動爭取的結果,她把官場想得太簡單了。他並不說破,笑道:“多虧你的建議,讓我真是醍醐灌頂,這才有了一個正確的奮鬥目標。”
甘露很是自鳴得意,說:“今後你再感到困惑迷茫時,隻管找甘老師討教,讓甘老師為你指點迷津、校正航向,好不好?”
田曉堂叫了起來:“你這人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奉承兩句就不知自己是老幾了。”
甘露在電話那頭笑得前仰後合,說:“不跟你打嘴巴仗了。縣長大人啊,你何時邀請我到你的地盤上來走走?”
田曉堂說:“隨時歡迎,戊兆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甘露笑道:“你這態度還算不錯。到了省城,可不要忘了跟我聯係喲。”
放下電話,田曉堂感到心情舒暢了許多,先前的鬱悶似乎已被驅散了。他想多享受一下這種感覺,就在辦公室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才拿起手機給華世達打電話。
鈴聲響過很久,華世達方才接電話。聽他說想邀約吃晚飯,華世達一口回絕了:“晚上不行,我還有事,沒空。”
田曉堂隻得說:“您有事啊,那就隻好改日再約了。”結束通話,他有些回不過神來。他沒想到華世達拒絕他的口氣竟是那麼生硬,那麼果斷,簡直沒有一點人情味。這是那個在市局凡事都愛和他商量,後來發展到跟他幾乎無話不談的華世達嗎?
這時,文宏韜走進田曉堂的辦公室,兩人剛聊了兩句,王岩東就過來請田曉堂去機關食堂吃飯。田曉堂站了起來,說:“文縣長,我們一起去吃吧。”
進了機關食堂的小包間,隻見鄭祥成早已候在那兒了。桌上擺了三四道菜,鄭祥成站在門口一個勁地催服務員:“還有豬肝湯、農家小炒肉,趕快上,趕快上!”
田曉堂說:“菜不要多,夠吃就行。多了吃不完,就浪費了!”
鄭祥成笑道:“也就幾樣小菜,很簡單的。”
菜上齊後,文宏韜搓了搓手,吸了下鼻子,說:“真香啊。難得今晚陪田縣長清清靜靜地吃頓飯,不用敬酒喝酒。”
田曉堂問:“你不是還沒有分工嗎,哪有那麼多客人陪?”
文宏韜苦著臉說:“哪個副縣長來了對口接待的領導,都喜歡拉我去陪客,我不好拒絕,就一一答應,結果餐餐陪客敬酒,頓頓都喝得醉醺醺的,胃都快喝出毛病來了。”
田曉堂不禁笑了起來,說:“看來你的酒量還得練啊。在基層當領導,‘德能勤績酒’,哪一樣都不能缺呀!”
王岩東在一旁說:“日子還長著呢。文縣長啊,今後的‘酒精考驗’會很多,你要有思想準備。”
田曉堂隱隱感覺到,王岩東這話帶有嘲諷的意味。文宏韜隻有30來歲,年紀輕輕就做上了副縣長,王岩東快40歲了,還在縣政府辦主任的位子上徘徊不前。兩人差距這麼大,並非王岩東的能力就一定不如文宏韜,隻不過王岩東的機會和運氣沒文宏韜好罷了。王岩東對文宏韜心懷嫉妒,甚至不屑一顧,其實也算正常心態,隻要不把這種情緒明顯流露出來,影響團結和工作就好。
見鄭祥成垂手站在一旁,田曉堂叫道:“小鄭你站在那兒幹嗎,過來一起吃啊。”
鄭祥成說:“我先為領導服好務,等會兒再吃。”
田曉堂說:“我們又不是官老爺,還需要人伺候!小鄭你上桌一起吃。”
鄭祥成顯得有些為難,偷偷瞟看王岩東。隻到王岩東微微點了下頭,鄭祥成才沒有再堅持,高興地坐到桌前。
田曉堂看在眼裏,暗暗皺了皺眉頭。部下服服帖帖,說明王岩東帶隊伍有一套,但鄭祥成居然隻看王岩東的臉色行事,連他這個縣長的話都不管用,這就有點不對勁了。田曉堂心頭不禁掠過一絲陰影。
田曉堂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又想,眼下他初來乍到,勢單力薄,得抓緊培養幾個信得過、靠得住的人。下午的常委會上,他之所以不敢提出異議,讓庹毅耍了一把,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不了解各位常委的真實態度和與庹毅的親疏關係,怕輕舉妄動會收不了場。如果有幾個常委跟他站在一邊,他就有底氣對庹毅叫板了。目前來看,文宏韜和他走得最近,可以發展成心腹,隻是文宏韜很年輕,在戊兆沒有根基,加之又不是常委,當前想幫他太大的忙,隻怕也不可能。副書記尹笑傑對他態度不冷不熱,能不能爭取過來,還有待觀察和試探。淡漢同和以前判若兩人,顯然對他有誤解和成見,得想個辦法弄清原因後,再來做爭取工作。湯遠輝這人看著就不順眼,從其妹夫被庹毅重用為交通局長這件事上,不難看出湯遠輝與庹毅過從甚密,所以他對湯遠輝隻能小心提防,絕不可給予信任。還有那個沒有露麵的組織部長徐治邦,他以前並不認識,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除了縣領導這個層麵以外,他還得在縣政府辦物色一名親信,一個能充當自己耳目的人。從目前來看,王岩東的表現還算不錯。他應盡快摸清王岩東的底細,特別是王岩東與庹毅等各位縣領導的親疏關係,如果覺得可以放心,就盡快將王岩東發展成自己人。
飯後,田曉堂回到辦公室,與王岩東閑聊起來。
王岩東笑問:“聽說下午開常委會,研究了新交通局長人選?”
田曉堂說:“是啊,文體局長占永軍改任交通局長。”
王岩東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小聲道:“占永軍是湯縣長的妹夫,您知道吧?”
田曉堂說:“我曉得。”他望著王岩東,期待王岩東能講點相關的內情,可王岩東卻閉上嘴,不往下說了。他隻好提示道:“你覺得占永軍這人怎麼樣?幹得了交通局長嗎?”
王岩東無聲地笑了笑,說:“常委會不是已研究通過了嗎?常委們都一致看好的人,哪會幹不了。”
田曉堂聽出了揶揄的味道。王岩東不願往深處講,他也沒辦法。他看出來了,王岩東對他還有戒備心理,不敢太相信他,同時也在投石問路地試探他。他倆都在相互試探,卻都不敢把步子邁得太大。
田曉堂又問:“占永軍當交通局長後,湯縣長還分管交通,這合適嗎?”
王岩東又是一笑,說:“您問我這個問題,本身就不合適,我回答不了。”
見王岩東避而不談,田曉堂隻得轉移話題:“的士司機被害案,已經發生了一個多月,至今破案毫無進展,你覺得原因何在?”
王岩東再次笑了起來,說:“這個問題您問我也不合適,您得去問占永軍的堂兄弟——縣公安局的莫局長。如果您非要問我,我隻能說,縣公安局破不了案。”
田曉堂不解道:“破不了案?縣公安局有個刑偵大隊長,名叫施響,不是破案高手麼?”
王岩東這時卻又縮了回去,搪塞道:“公安局內部的情況我不是太了解,不明白他們為何總是破不了案。我隻知道戊兆有好幾起案子,他們都沒有查出來。”
田曉堂想了想,說:“你給老莫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莫仲乾在半小時後才姍姍露麵。他進門時挾裹著一身酒氣,還在不住地打酒嗝,顯然才從酒席上撤下來。
田曉堂看著莫仲乾那張豬肝色的臉,問起的士司機被害案的情況。莫仲乾揉了揉眼,輕描淡寫地道:“這個案子我們正在辦,隻是還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田曉堂狐疑道:“難道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嗎?”
莫仲乾說:“事發時正是深夜,周邊沒有一個人,根本找不到目擊者。而且,很不湊巧的是,那條街上的監控裝置因為遭了雷擊,都沒法使用,也就沒有留下任何視頻資料。”
田曉堂愣了愣,越發覺得蹊蹺。他批評道:“這起開槍殺人的命案影響很壞,縣委、縣政府壓力不小。你身為公安局長,有責任盡快查清真相,抓到凶手,讓死者安息,讓人心安定。請你從現在開始,集中力量抓這個案子。縣裏警力不夠,可以請市公安局支援。需要縣政府出麵的,我們全力支持。不管有多大困難,務必盡快破案。”
見田曉堂口氣如此嚴厲,莫仲乾盡管心裏滿不在乎,嘴上還是回答得很響亮:“是!我一定按田縣長的指示,加大偵破力度,確保盡快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