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停車場收隊,已近下半夜3點,周時好本想打發葉小秋把駱辛送回去休息,但是兩個孩子都拒絕了,表示想第一時間知道物證鑒定結果,周時好隻好將二人帶回支隊辦公室,加上鄭翔,四個人正好商議一下隨後的辦案策略。

雖然鑒定工作還在進行中,但結果是可預計的,隻是嫌疑人陳卓目前身在海外,無法正式進行傳喚。拿不到陳卓的口供,調查工作便無法有效推進,若是換成尋常百姓家庭,或許還可以做做家屬工作,勸導嫌疑人主動投案自首以減輕罪責,但對陳卓這種家庭背景的人,這種法子顯然行不通,而且陳家極有可能反過來實施報複行為,製造負麵輿論,甚至抹黑警方,給警方施加壓力。

“既然他們願意用輿論控製真相,那咱不妨跟他們鬥一鬥輿論,正式在網上發布通緝公告,硬性把案子定性,我看他們還怎麼反轉!”葉小秋針尖對麥芒地說。

“別幼稚了,咱們隻能走正常渠道、正常程序,人家可沒有任何顧忌,可以調動所有可以調動的資源,什麼下三爛的手段都可以用,造謠、抹黑無所不用其極。”鄭翔比葉小秋成熟,考慮問題比較理性,“咱們怎麼可能鬥得過人家?搞不好會被反噬。”

“咳,是不能衝動,我特意查了下天尚集團的商業版圖,集團旗下有一家科技投資子公司,在好幾家網絡社交平台或多或少都占有一些股份,所以現在是資本的天下,我們和人家鬥輿論,實力對比懸殊。”周時好歎著氣說。

駱辛微微聳肩,語氣淡淡地說:“我倒覺得沒問題,可以激進一點,畢竟咱們誌不在此,不要忘了我們的最終目標,孫雅潔的案子隻是開始,我們真正要做的是……”

“對,我們就應該把以陳卓為首的犯罪團夥連根拔起,哪怕不能真正讓他受到法律的懲罰,我們也要徹底撕掉他們偽善的麵紗,讓更多的女孩不要再上當受騙,成為性侵受害者。”葉小秋情緒激動地嚷道。

“還是我先前說的,發布警情通報,表明警方追查到底的姿態,或許就會有潛在受害者浮出水麵,給我們提供證據。”駱辛接著剛剛被打斷的話說。

周時好長歎一聲,抬手搓了搓臉頰,慎重地說:“這個事情最終還得通過局領導那關,天尚集團在本市影響力巨大,與高層交際也頗為密切,咱們不能太想當然,一意孤行。”

周時好話雖這麼說,但其實心裏已經打定主意要與陳卓團夥乃至他身後的背景鬥一鬥,他不想辜負自己身上這身警服,更不願辜負眼前這些年輕的警察。他怎麼會看不出駱辛和葉小秋如此步步緊逼的用意,很明顯是怕他被權力誘惑和裹挾,當逃兵。

馬江民今年59歲,還有一年就可以榮休,主管刑偵這麼多年,親手和指導破獲過無數大案要案,戰功可謂顯赫,資曆也夠用,但始終沒能坐上“一把手”的位置,不過他向來對權力沒有過多奢望,心態一直保持得很平和。

馬江民是軍人出身,融入軍人血脈裏的堅韌與剛強使他在處理一些工作和人際關係上欠缺圓滑,因此錯失掉幾個關鍵的提拔時機。現在的“一把手”趙亮,說起來還比他小了三四歲,不過兩人關係處得不錯,但凡馬江民的提議,趙亮基本都會舉雙手讚成。

天尚溫泉山莊的案子,近段時間在社會上被廣泛關注,也引起不小的爭論,甚至還殃及天尚集團的股價連日大幅下跌。並且,天尚集團早前有意將總部遷往北上廣等大都市,是市裏有關方麵一再挽留和做工作,才暫時穩定局麵。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一個小案子,甚至準確點說連案子都稱不上的死亡事件,對天尚集團“太子爺”窮追猛打,影響了天尚集團留在本地的決心,進而影響市裏對本地經濟增長的大布局,這個責任對市公安局“一把手”趙亮來說,是承擔不起的。所以,他在接到市裏有關方麵的傳話後,立即找馬江民通氣,讓他指示周時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盡快將事件了結。

其實單從事件的表麵上看,馬江民也覺得可大可小,完全可以走私下和解的程序,想必天尚集團出手也不會小氣,應該能滿足家屬的一切需求。所以前日,馬江民特意給周時好打電話,表達了局裏的態度,本想周時好一定能處理妥當,沒承想一大早剛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便接到“一把手”趙亮的電話責難。趙亮顯然是大為光火,在電話裏嚷嚷著說,周時好這小子簡直膽大妄為,怎麼可以無端把人家陳卓停在機場的車給抄了呢,是不是不想幹了?馬江民不了解情況,隻好賠著笑說,等我了解了解,一定收拾那小子。掛掉局長的電話,馬江民也有些惱火,立馬又拿起電話想給周時好撥過去,可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他隻好把電話放下,應了聲門,隨即看到方齡穿著一身乳白色的職業套裝,落落大方地走進來。

“周時好這小子知道自己闖禍了,不敢現身,讓你來了?”馬江民冷著臉說。

“他……他又作什麼妖了?”方齡愣愣地說,一臉毫不知情的樣子。

“他把人家陳卓停在機場的車給抄了,沒跟你通氣?”馬江民麵色狐疑道。

“啊?”方齡一臉驚訝,撩了撩耳邊的發梢,尷尬地說,“我真……真不了解您說的這個情況,您也知道我們現在的分工,我主要精力都用在了鄭文惠的案子上。”

“噢,那你這是為了鄭文惠的案子來找我?”馬江民剛剛一肚子火,沒注意到方齡手裏拿著一個已經略微有些陳舊的卷宗夾,便衝對麵的椅子揚揚手,換了溫和的口吻說,“坐下說吧。”

方齡坐下,將卷宗夾放到一邊,接著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支錄音筆放到桌上。

“瞅你這架勢,這是要把我當成嫌疑人?”馬江民微微笑了下,語氣中卻帶些不悅。

“哈哈,您千萬別這麼說,我是真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要向您請教。”方齡故意說著漂亮話,實則就是正式的問詢,她努力讓自己笑得風情萬種,以化解問話的尷尬和不愉快。

男人甭管老的少的,麵對漂亮而又識大體的女人都會有惻隱之心,何況馬江民覺得自己沒做過什麼不能拿到台麵上說的事,便自嘲道:“做警察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被點名問話,我還真有點不適應,對不起啊,小方同誌,剛剛態度有些生硬。問吧,你想從我這兒了解點什麼情況?”

“您言重了,是我唐突了。”方齡連連擺手,慌忙解釋道,“鄭文惠的案子,我們由內到外逐步擴大調查範圍,始終也沒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所以我們調換思路,反過來再試著由外到內逐步縮小調查範圍,結果現在視線又聚焦到駱浩東身上。”方齡頓住話頭,輕輕拍一下放在手邊的卷宗夾,“駱浩東的這份檔案我仔細研究過,給我的感覺是太浮皮潦草了,記載不夠翔實,也不夠深入,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還有,我們也跟隊裏的一些老資格民警交流過,感覺他們對駱浩東的話題都不願意深談,甚至有點諱莫如深的意思,所以我思前想後,決定鬥膽來找您請教,因為很多人都說,您是最了解駱浩東的。”

“行,咱都不必解釋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案子好,有什麼話敞開說。”馬江民已經完全放下架子。

“其實我最想問的,就是為什麼鄭文惠突然失蹤,你們所有人竟然都能心安理得地不聞不問?”方齡不再客套,直截了當地問,“包括她老公駱浩東,你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刑警,怎麼會察覺不到事情的反常呢?您就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駱浩東嗎?”

馬江民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哀歎,眉宇間瞬間聚滿心酸,怔了怔,伸手拿起桌上的錄音筆,一邊把玩著,一邊緩緩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的原委,但你不能錄音,不是我怕留下什麼把柄,是因為我也有要保護的人。”馬江民關掉錄音開關,把錄音筆推回方齡身前,語氣鄭重地說:“浩東跟了我很多年,我們是師徒關係,也是家人關係,我不希望他的隱私被外人胡亂編派,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其實早在駱辛出事之前,浩東和文惠已經準備離婚了,隻不過因為駱辛突然出事了,這個婚才沒離成。至於離婚的原因,我問浩東,但是他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我私下裏又找文惠深談了一次,才知道他們夫妻兩人之間真實的生活狀態,遠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