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我的奶奶,便不得不說我媽,說起我媽,也不得不說我奶奶,因為她們兩個的爭吵,充斥著我的童年。自從我懂事起,媽和奶奶便是不停地吵、鬧、打,這個家裏,時常彌漫著硝煙的味道。而關於她們為什麼要吵,為什麼要打鬧,我卻是不知道,她們一直是這樣的,在我幼小的腦袋裏,我以為,她們就該是這樣的,如果她們不這樣,反而不正常,我反而不知道我的生活該要怎樣了。
媽不僅和奶奶吵,她還和爸吵,媽的脾氣暴,爸一般也是不敢惹她的,每次媽嘮叨了,爸隻是靜坐在一旁,抽著煙,不說話。就算媽和奶奶吵了,爸也是夾在中間,靜坐,抽煙,不敢說話。爸要是真的急了,也會給媽臉子看——他也隻敢給臉子看,而不敢說什麼——即使這樣,媽也會緊抓不放,鬧個天翻地覆。
爸不隻是在媽的麵前老實,他在外也是出了名的老實,甚至在路上遇見熟人,他都躲著走。人們和他說話了,他就不露齒地笑,人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大姑娘”。
這些,便不再說了……
我在奶奶屋裏搗著亂,奶奶氣得喊了一聲“去”,我卻得意地跑回灶房來,我要去向媽“邀功”了——我做了一件讓奶奶不高興的事,而在媽看來,這就是值得高興的事。我和媽說了我的“戰績”,媽聽了,又是誇張地笑起來,笑得兩隻眼眯成了一條線,笑得弓著腰背,笑得發不出聲兒來。她本身就胖,她這樣一笑,樣子更加滑稽了。
我看見媽笑了,本以為她會獎勵我,但沒想到她卻隻道了句:“以後別再去惹她,她會以為是我教唆你去的。”
一會兒,饅頭做好了,媽在手上沾了水,把饅頭取下來,放在蓋墊上。爸剛下工,餓得很,就從蓋墊上取了一個饅頭,嚼著饅頭上蒸焦了的幹巴兒。
而我最喜歡這個時候:我要跑到灶房裏,灶房裏蒸汽隆隆,盤旋在屋子上方,房子又矮,蒸汽壓得很低,我雖矮,卻也能觸及霧氣,置身其中了。我又跑出灶房,在遠處看著灶房門口,白色的煙霧縈繞在黑暗與光亮的交界處,似藍非金,很是漂亮,我在灶房裏鑽來鑽去,把自己想象成大羅神仙,徜徉在霧氣中…
媽端著饅頭,進了屋,到了屋裏,她卻撇起了嘴。她撇嘴的原因,還是因為奶奶:
我屋裏,隻有所謂的臥室,和所謂的客廳裏有裱糊,雖說是裱糊,其實那就是用化肥袋子材料封製的;而奶奶屋裏,也隻有裏間有裱糊,那是用竹竿搭架,架上糊的舊報紙做成的。而我屋的破廚房,和奶奶屋的外間,就沒有裱糊了,而這兩間房子,又恰好挨著,再加上上麵無裱糊,隻有一個木頭大梁搭在那兒,所以兩間房子是相通的。正因為如此,剛才奶奶在屋裏的灶台點火,灶膛裏鑽出來的煙氣,便全飄進我屋裏,搞得我屋裏煙霧繚繞,媽,就在罵著奶奶。而又因為兩屋相通,說什麼話,對方都能聽見,奶奶,也暗罵媽,兩個人,就又吵了起來。一家人都不敢勸。
兩個人吵了好大一會兒,越吵越氣,越吵聲音越大,最後,兩個人也不隔著牆罵了,直接出了房門,在院子裏指著對方、麵對麵地罵。
爸看了,依舊是靜坐,抽煙,不說話,媽和奶奶,卻不住地喊罵著,爸想插嘴,卻插不上。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找出一個空當,便使足了力氣,喊了一句:“別罵了!”——他的力氣不小,聲音卻不大。
媽和奶奶並沒有聽爸的話,依舊在罵著,我和姐姐都呆呆地站在屋裏,一句話也不敢說。又過了好長時間,對門兒的二奶奶進來了,才把兩個人勸下。媽也罵累了,停了下來,雖然不罵了,但她還是氣呼呼地、啷當著臉。二奶奶先去了奶奶屋裏,和奶奶說了好多的話,我能聽見,奶奶依舊在喊著的媽的不是。
媽在這邊,聽到了奶奶的聲音,隻是暗罵著。過了一會兒,二奶奶又來了我屋裏,又和媽說了好多話,媽也說著奶奶的不是。過了好長時間,媽終於被勸下了,二奶奶見和稀泥成功了,便又怪我爸:“高升(爸的小名)哎,你也不勸勸你媳婦!”爸,隻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