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門(1 / 2)

關於奶奶口中的“聚會”,我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的,我問了媽好多次,媽也回答了我好多次,我卻總是忘記,而媽說的話,我也是聽不懂的,我隻是稀裏糊塗地,大致地弄明白了是這麼個事兒:

奶奶是信奉耶穌的,而信奉耶穌的人,都有一個習俗,那就是要定期地集會——這就是聚會的意思了。

媽告訴我的,不隻是這些——我的好奇心重,問個沒完,我問她,耶穌是幹什麼的,奶奶為什麼要信奉耶穌等等好多問題。

媽終於逮著個機會向我編排奶奶了,他借著我向她發出的提問,胡亂編造了一氣。她回答我說,耶穌是個大壞人,奶奶是個更大的壞人,奶奶害怕自己會得到報複,所以就要信奉耶穌……

這是媽的答案。

而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奶奶信奉耶穌,應該是為了玩兒吧,她屋裏沒有電視,吃完飯,自己閑得無聊,媽又和她反相,她又不能到我屋裏來玩兒,於是她就自找有樂了。說實話,奶奶說是在信教,但她卻是什麼也不懂,你要是跟奶奶講“耶穌”,她也許懂得,而你要說“基督教”,她也許就不懂得了。而不管懂不懂得,奶奶,卻是非常虔誠的,每天晚上吃完了飯,她都是要準時去“點兒”上參加聚會的。

我口中所謂的點兒,就是聚會的場所了,這個場所,也並不是多麼豪華,它完全沒有電影中的教堂那麼高端大氣,奶奶參加聚會的場所,隻不過是在一個人的家裏罷了。而雖然聚會的地方不怎麼樣,但信徒們卻是非常虔誠的,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這個人的家裏去參拜、會歌的。而至於信奉耶穌的這些教徒,也無異於是一些和奶奶一般年紀的老人,信徒雖然不算太多,而畢竟是在農村,誰的家裏,也沒有那麼大的地方來容納這些老教徒的,村裏的年輕人又愛清淨,一都是不肯讓自家的老人在自家辦這個聚會點兒的。而本村裏提供聚會點兒的人,是一個“絕戶”老太太,她沒有兒女,便無這些牽掛了,她自己一個人,又喜歡熱鬧,便在家裏辦了這個點兒。

奶奶帶著我,就去了點兒上。點兒很遠,遠在村子東頭兒,我嫌遠,不想去,奶奶卻好說歹說地勸著,她說我到了那裏,會有人會給我糖吃。一開始,我也是不相信的,以為那是奶奶騙我去的手段,而當我到了那兒時,果然,主家的那個老媽子,拿來了一盒子的糖,來給我吃著。屋裏,不僅有我一個小孩兒,還有很多同大人去的孩子,他們都吃著糖。

我私下想著,這倒是一個好事,來到這裏,什麼也不用幹,能白吃糖——我的腦袋裏,也隻知道吃。而後來,我才知道,這在信徒看來,是有說法的,吃完糖,就得按規矩辦事,他們說:“帶小孩兒來參加聚會,好。”至於怎麼個好,他們又說:“對誰都好,誰帶孩子來,誰的功德就大,被來的孩子,也會無病無災。”——媽也是因為信了這個,才肯讓我跟奶奶來的——但她也並不是全信,要不然,她怎麼會說耶穌是壞人呢。

我眼生,看著滿屋子的人,什麼樣的都有,我嚇得不得了,我想要走,但再看看這些人,卻又不敢向奶奶哭鬧。我吃著糖,心裏想著:這糖寧肯不吃,我再也不來了。但我這次終歸是吃了啊,他們說,吃了糖,就不能不按他們的規矩辦事了,規矩是什麼呢?他們要我唱歌。

我,嚇得不敢出聲,可我哪裏會什麼唱歌啊,奶奶,也許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盈盈地對我說:“沒事,你反正不會唱,他們不會難為你的。”我眨了一下眼,眼裏充滿了恐懼,好像,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滿屋子的老教徒,都拿著自己帶來的小馬紮,整整齊齊地坐滿了屋子,主家那個老媽子,拿出一本看起來很莊嚴的書,開始唱起來,其餘的人,也跟著唱起來。一股憂鬱的聲音,在屋子裏蔓延開來,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他們的聲音很可怕,這聲音,忽高忽低,忽直忽拐,忽揚……忽挫……我,還好,隻是眼裏含著淚,而其他的小孩兒,卻早已嚇得哭了出來。最後,他們終於唱完了,我由衷地吐了一口氣,眼裏含著的淚水也散去了。可誰知道,他們,忽然又唱起來,不,這不是唱,是哭,這次,他們哭了起來,而且,哭得是那樣的慘烈,聲音,是那樣的大,鬼哭狼嚎一般——他們說,他們是在為耶穌受難而哭——這也是他們的儀式。我,總以為他們是在逢場做戲,他們的哭,應該像我一樣,是在“幹打雷不下雨”吧。而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奶奶,奶奶的眼裏,竟然真的含著淚水!我,又看了看其餘的人,他們,也都流出了淚水!而同來的幾個小孩兒,更是哭得稀裏嘩啦,吵鬧著回家——當然,這兩種哭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