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兩個姐姐放學了,爸卻沒回來,聽媽說,爸接的活兒完工了,他們的工頭兒——我的六爺爺,要請他們喝完工酒。這也好,可以讓他和媽避開,媽還在賭氣,是不肯讓爸吃她做的飯的,媽會罵他不要臉——而要是爸先“搶”到鍋,先做了飯,爸卻會請媽來吃,而媽很有骨氣,餓死也不吃“美國的救濟糧”。
媽是如此地有骨氣,但是,媽,卻不得不要先向爸搭訕了——家裏碰到了難題,兩個姐姐,要交學費了。怪不得姐姐回家後,一直悶悶不樂的,原來,她兩個又是班裏最後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沒有交上學費的。媽撇了一下嘴:“你再跟老師說說。”姐姐一說話,淚差點掉出來:“已經好幾天了,老師也實在沒轍了,他說讓我星期一交上。”媽聽了這話,表情很凝重,而我聽了這話,隻是大悟:噢,原來是星期,而不是星星啊——我倒沒有覺察到家裏的難處。
媽卻愁了,她一著急,胸悶了起來,胃也疼起來,她挺直了腰,捂著胃,我學著姐姐,搶著給媽捶背,媽隻是淡笑:“我胃痛,你捶我背幹啥?”一會兒,她又跟姐姐說:“等你爸爸回來,再想學費的事吧。”
飯,吃得很不愉快——我而,倒是因為飯菜不好吃而感到的不愉快。而不愉快歸不愉快,吃完了飯,每個人的臉上,烏雲還是散去了。
吃過午飯,兩個姐姐去了奶奶屋裏午休了,而我要看電視,媽嫌我太能鬧騰,就又擺出那習慣的姿勢,淺笑低聲,哈著腰眼上斜,模樣誇張,說一字便慢揚一下眉、輕點一下頭地說
:“去你奶奶屋裏玩兒吧,你奶奶屋裏好玩兒。”我,便朝奶奶屋方向走去。
我聽見屋裏,倆姐姐在鬧騰著,我眼睛一轉,計上心來,我想耍弄一下她們——我那死去的爺爺,在本家排行老四,因此,有人管我奶奶叫四大娘,有人來找我奶奶了,進門便會喊”四大娘“。我學著有人來找我奶奶時的場景,未進門,先喊著:“四大娘哎!”
奶奶聽見了我的叫聲,還以為是誰來了呢,便在屋裏應著:“哎!”喊完,便要下炕來看。我估計奶奶走到門簾前了,便忽地撩開門簾,奶奶沒有準備,被我嚇了一跳。倆姐,見是我這個“瘟神”,哭笑不得,奶奶,便教訓著我:“熊玩意兒,你能管我叫大娘嗎?”說完,她又嘟噥了一陣。
奶奶嘟噥起來沒完了,一個勁兒地教訓著我,我不高興了,耍起橫來,橫躺在了炕上一動不動,占了絕大部分麵積,她們沒法睡覺了。奶奶見了,便一個勁兒地推我,
喊我,軟硬兼施:“快起來!快起來啊!快起來吧,起來吧,乖…你倒是起來啊!這可怎麼辦啊?”
姐姐們,也沒辦法了,隻好糊弄我:“來啊,樂樂,看報紙玩了,講蛇妖的故事了!”我,這才爬將起來,圍著靠炕的一圈牆壁看著、轉著——她們,這才得以躺下。而我哪裏肯讓她們睡,我又指著報紙,讓她們給我講蛇妖的故事,她們不肯,我就去撕牆上糊的報紙,沿著磚縫,把報紙摳破。
奶奶求著姐姐:“快打發他走吧。”兩個姐姐領命,來給我講著故事,而我卻不肯聽了,我又去搗鼓其它東西了。我擺弄著床頭的黑匣子,聽媽講,奶奶把錢和好吃的,全藏在這裏了,而黑匣子上,有一台扇,我的小胳膊小腿,抬不動它,我便無法探究黑匣子裏的寶藏了。我,隻好去搗鼓這台風扇了,在我看來,風扇上像琴鍵似的按鍵、風扇的搖頭、在風扇前張開嘴喊叫聽回音、看風扇護罩中間圓環上的龍紋,都是好玩兒的。我擺弄著幾個按鍵,像是彈鋼琴一般,搞得風扇忽停忽轉、忽快忽慢;我又去按風扇後麵的搖頭按鈕,讓它老是衝著我吹,姐姐和奶奶怪罪了,我又想起一個辦法來,我跟著風扇一起走——風扇的頭搖到哪兒,我就跟著到哪兒,就像是我是太陽,風扇是向日葵一樣——雖然涼塊了,我卻來回地跑累了、熱了——我笨,不知道半徑(我和風扇之間的距離)越大,弧(我跑過的距離)就越長的道理;我,又和風扇頭對頭,讓風吹進我的嘴裏,我再喊叫,聽著自己的回音,像是琴聲一般…
奶奶,擔心我會把她風扇的老骨頭弄散,卻又管不了我,為了少生一些氣,她幹脆不管我了,隨便讓我去動屋裏的任何東西,這,可樂壞我嘍!奶奶放好東西吃的地方,我都知道!裏屋的牆上,有一個鑿出的土閣子,聽媽講,奶奶,總會把好東西放在這裏麵的,我踩著凳子,夠到了土閣子上的布簾,我掀開簾子,希冀著裏麵能有什麼好吃的,也許是奶奶早探到了風聲,把好東西轉移了,我,什麼也沒找到。我又來到外間,拿起長竹竿,要把屋頂掛著的那個竹籃子夠下來,那玩意裏裝著奶奶自己用白礬炸的果子(油條),這我是知道的,奶奶,曾經好多次在裏麵給我拿油條或點心吃——而對於奶奶為什麼把籃子掛在屋頂,奶奶說是為了防老鼠,媽則說,她是在防我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