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來,又是一個普通的晚上,媽和二姐磕著玉米,大姐寫作業,爸編竹篩。
我在院子的草叢裏捉到一隻“乖子(即蟈蟈)”,聽媽講,這是壞蟲,會糟蹋糧食,我就要處置它。我學起《還珠格格》上,有人用烙鐵給人行刑的橋段來,點起一根兒蠟,又拿了姐姐嗑玉米用的螺絲刀,烤熱了,往乖子身上烙,烙得直冒煙兒——得虧它不會叫。我看著它的牙齒,是一個個形如腿狀的東西,我把手湊過去,它卻吐出褐色的血來,把我的手弄髒了,我煩了,把它弄死了,我把它的頭揪下來,手起頭落,頭從膛子裏帶出一串內髒,我瞧著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它不會眨眼。我把它**了,把大腿拽下來,學著媽教給我的,去拽它的筋,筋帶動大腿一動一動的。
爸不再編竹篩了,他的竹子用光了,明天要去鎮上進貨。他來到裏屋,跟我說著鎮上的好玩兒,還說要帶著我去,我問他:“坐‘大悶兒悶兒(象聲詞,模仿車發動時悶兒、悶兒的聲音,代指汽車,是大人哄小孩兒用語)’去嗎?”,爸又來逗我了,他拍了下大腿,搖頭晃腦,眉飛色舞,像是範德彪一個模樣地說:“什麼,還坐大悶兒悶兒去?想的美,要是坐車去,怎麼拉竹子啊?咱坐驢車去!”,我揉了下耳朵,確定自己沒聽錯:“那麼遠,驢車怎麼行?”
“遠?”,
爸來勁兒了,說著當年勇,“當年你爹我,做好了竹篩和陶罐兒,我趕著驢車去濟南!濟南遠不遠?我就是這樣去的,好幾天一個來回——老子駕著驢車在黃河大橋上經過!”,我吃驚地瞧著爸。爸又來勁兒了,把他十七歲修大河,早起晚歸,不能回家,得自己捎飯捎幹糧鹹菜的事說了一遍。還不過癮,他越說越多,把過去他是怎樣挨餓的,怎樣幹活兒的,那時的生活條件是怎樣艱苦,全說了一遍。說完,他又指指我:“不像你,從小不愛幹活兒,還有的吃有的穿。”
我知道爸在開玩笑,但他這麼一說,我小小的心裏,確實有些負罪感。爸繼續說:“你這兩個姐姐,從小幹了多少活兒你知道吧?”,媽見爸吹翻了天,就埋汰他:“別吹母牛了,你這麼厲害,咱家怎麼混得這樣?”,說完左臉皮上斜,“哼”了一聲。
爸怪罪她,白著眼就出門了,去玩兒牌去了。玉米磕完了,大姐的作業也做完了,一家人坐在裏屋看電視,我非要看我的“小夢偶兒(動畫片)”,而姐姐非要看《絕世雙嬌》,我就和她們爭吵著,姐姐鬥不過我,就讓我看小夢偶兒。但演小夢偶的電視台,卻不清晰,我就出了門,去晃粗竹竿做的天線竿子,我來回地晃著,讓屋裏的姐姐給我監視著電視,隻要電視清晰了,就讓她們喊一聲,我就不晃了。可是她們怎麼肯幫我?
我氣急了,到了奶奶屋裏,奶奶喊著:“瑩嗎?晶嗎?”,我喊:“樂!”,我進了門,在姐姐的書包裏翻找著。哎!找到了,這是二姐的日記,我借著氣頭兒,把日記給撕了,把裏麵夾的畫兒和買磁帶附帶的歌詞紙也給撕了,但我是慫的,我不敢給二姐撕得太厲害,要不然她會揍死我——我也不敢招惹大姐。奶奶不知道我在幹啥,就一個勁兒地嘟噥著:“幹啥呢你不睡覺?”。我沒有管奶奶,照撕不誤。
解了氣,我回到我屋,二姐見我也不和她搶電視看了,擺出得意的樣子來,發出“
吽吼吼哈哈
”的假聲,我想著:有你哭的時候。
睡覺了,我躺在床上,等待著二姐來找我麻煩,可我等了半天,她都沒有來,難道是她沒有發現?哈哈,這樣更好。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夜,我隱約聽見巷子有爸的咳嗽聲,接著是我家的大門聲,我家的屋門聲——爸回來了,我睜開眼,仍舊看見黑暗中有一個紅點兒,空氣裏仍舊泛著煙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