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鄉親們的血汗(1 / 3)

教書匠也上去了,他站在覃大嬸身旁。往日,他站在課堂上安若自如,眼下,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有些不太坦然。

肖英按照喬克強昨天晚上安排的程序,說:“抽簽儀式現在開始,下麵首先由楊二妹上來抽取第一封。”

楊二妹從來沒有經曆這種大庭廣眾的場麵,雖然她已經屬於喬家的媳婦,可是她一直沒想到要分占喬老爺的一份遺產,更沒有想到要分割喬老爺的股票份額。而眼下,卻第一個讓她站出去,當著全體鄉親的麵抽簽。她感到十分意外和惘然,但很快又回過神來,不管抽到大小份額的股票,對於她一個曾經當傭人的妹仔家來說,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運。

於是,她從座位站起來,抻抻幾下由於坐久了有些起皺的衣裳,便邁步走上講台。她沒有絲毫考慮,就從扇形中央拿起紅信封,從從容容地交給覃大嬸。

覃大嬸用她那雙隆滿青筋的老手,撕開信封口,從裏麵掏出一頁紙來,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幾行黑字。她左看右瞧卻一個大字也不認識,隻知道其中寫的“25000”幾個數字。

她猜想,這大概就是二萬五千元了吧。於是,她把紙條向大夥揚了揚,大聲說:“楊二妹,分得股額25000元!”

就在覃大嬸掏出紙條的刹那間,會場一片寂,大夥們把氣息緊緊地憋住,等待著那一聲充滿刺激的攪撓人心的聲音。當覃大嬸用她沙啞的嗓門宣布楊二妹分割得的股金份額後,人群頓時沸騰一片,噓聲喝聲彼起此伏。不知他們是在為楊二妹喝采,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見到這種奇特的不可思議的家庭財產分割儀式而迸發出情不自禁的衝動。

覃大嬸把紙條遞給教書匠。教書匠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看清楚覃大嬸沒有把股份金額看花眼。於是,他舉起雙手,做個讓大夥先平靜一下的手勢,然後,慎重地開口道:“各位鄉親、工友,現在我把股份分割認定書宣讀一遍……”

大夥們的議論很快又平息下來,聽聽喬團長寫點什麼新鮮玩藝兒。

“茲有楊二妹分得董事長喬應天遺留股金25000元,從即日起立據為證!中華民國23年5月18日。立據人:大兒子喬克強”

教書匠一板一眼地念完,雙手慎重地把股金證據交給楊二妹。

楊二妹接過薄薄的紙片,仿佛感到手中托著一座沉甸甸的煤礦。是啊,黑牯嶺煤礦就是靠這一股股有限的金額積累建成起來的。這其中曾經浸透了多少鄉親們的血汗,它是喬老爺生前從鄉親們的骨頭內榨取出來的骨髓啊。如今,卻輕飄飄地落到了自己手中,她激動而興奮,卻又感到慚愧內疚。她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雙手不由抖動起來,眼睛也濕潤了。

在她接過那份股權證據的時候,台下有好多鄉親替她鼓掌。

接著,吳玉嬌、張鳳美、喬豔花、喬克仁先後上前抽簽。他們四人分別抽到3萬5千元、3萬元、1萬元、5萬元。

坐在位子上的郝守權內心一直沒有停止過焦慮和興奮,他焦慮的是喬府家眷首先把10萬元的股簽抽中,興奮的是10萬元的份額信封始終靜悄悄地擺在桌麵上。他心中盤算著,另一封的股份金也有5萬元。暗暗高興的同時,也頻添幾分不安,因為剩下的對手就是喬團長了。

他祈禱上天保佑他,但又害怕喬團長一下子翻臉不認賬,翻手為雲,履掌為雨常是權貴政僚們慣使的伎倆。正當他惴惴不安的時候,他聽到肖英喚叫他上台抽簽了。

郝守權好像聽到法官宣判他死刑似的,麵色一陣灰暗、蒼白。本來,他希望最好自己輪到最末尾白撿個上上簽,那時候,剩下的股額簽不論是5萬元還是10萬元,那就由命中注定了。不管結果怎麼樣,喬團長都沒能找借口來對他說三道四。

現在,既然喬團長安排他來抽第六張簽,而且輪在喬團長前麵,他知道是有意識的,故意留點顏色給他看看。眼下,已經到了非上斷頭台不可的關鍵時刻,後果是凶是吉,也隻能由上天安排了。

他慢慢地從座位站起來,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上講台中央,兩隻信封如同兩枚生死令牌冷酷無情地擺在他眼前。在伸手拿左邊那隻信封的那刹那間,他回過頭去,想看看喬團長是怎樣看著他抽簽的,隻短短的一秒鍾,他看見喬團長的臉好像是一塊冷冰冰的鐵板,圓睜的眼珠子仿佛迸射出兩道不易察覺出的令人恐懼的凶光。

他畏懼那兩道凶光如同兩柄尖刀刺穿他的醜惡的心髒。於是,他匆匆地把臉重新轉回來。半晌,他的手指尖觸對了左邊的信封,繼而放下又摸摸右邊的信封。他心中好矛盾,是摸對10萬的好呢,還是抽中5萬元的好呢?

他猶豫了好一陣功夫,心中激烈地打起仗來。他思忖道:就摸5萬元的吧,好給喬團長有個交待,心中雖然是這麼想,可是他還是十分希望自己抽中10萬元股金。不論結果如何,想來喬團長也不好當眾說話不算數。再說,他在會上也發過誓,他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吧!

郝守權的手在兩隻信封之間遊來移去。他猶豫不定,不知哪一隻信封才是他心中所期望的。末了,他幹脆閉上眼睛,用手把兩隻信封攪來攪去,直到憑感覺分不清哪隻原來是左邊的,哪隻原來是右邊的才停止攪動。

這時,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最後鼓足勇氣,才拿起其中的一隻信封。當他把信封交給覃大嬸的時候,渾身的血液幾乎凝結住了,心跳也幾乎停止了,好像感覺到上蒼劈頭蓋腦地向他腦門頂逼壓過來。他不知道再等兩秒鍾、三秒鍾,或許最多五六秒鍾,自己是否還能正常呼吸。

覃大嬸接過信封,不急不慢地撕開信封口。那動作,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在郝守權看來,時間顯得那麼漫長,憋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仿佛覃大嬸不是在撕信封口,而是在撕裂他的軀體,撕裂他的四肢,撕裂他的頭顱,使他渾身神經一陣陣痙攣、抽縮、顫栗……

他焦慮而急切地等待著上天的判決。但他很不甘心,仍然微微翕動嘴唇,默默祈禱好運降臨。

“現在,我宣布,郝隊長郝守權抽得喬老爺股金份額……”也許覃大嬸喊得太急,一下子被口水嗆住喉嚨,語頓下來。

這下,可真把郝守權焦慮不安的心眼給吊住了。他見覃大嬸用手捏捏喉嚨,又用拳頭捶捶胸口,急得兩片嘴唇半張著,連眼珠子也發直了,而此時此刻他的心撲通撲通的狂跳,似乎比覃大嬸還緊張。

教書匠見覃大嬸差點兒一口氣接不上來,便從她手中拿過那張紙,接著宣布:“郝守權隊長分得股權份額10萬元!”

哇……頓時全場轟動起來。郝守權在人們的喝采中盡力穩住自己激動得差點跳躍起來的雙腳。他知道,在喬團長麵前,還是不露聲色為好,因為現在還未到最後高興的時候。

喬克強顯得十分寬宏大量的樣子走上講台,拿起桌麵上剩下的最後那隻信封,詼諧地說:“嘿嘿,看來隻能繼承老爺子留下給我的這5萬元股額了!”

隨後,他拍拍幾下郝守權的肩膀,語調陰不陰,陽不陽的說:“郝隊長,你以後不會再是窮乞佬了吧!”

郝守權聽了這話惴測不出他是在挖苦他還是在奉承他。總之,他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威懾力向他逼來,他顯得很尷尬。但是,他很快又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喬團長,我郝某能混到今天這副人模狗樣,全托喬老爺生前的洪福,還有團長您的一手栽培。我郝某一定好好為公司的發展效盡犬馬之力,如有二心,甘願死在團長的槍子之下!”

“好好,男子漢說話算話,我絕對不反悔,老爺子留下給你10萬元份額不算少了,這下你總算如願以償了吧,恭喜你哦!”喬團長語畢,雙手作揖,特意向郝守權恭喜。

郝守權受寵若驚,連忙說:“喬團長,在下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就請團長大人多多海涵了!”

“噢,一家人不說兩家子話了。我喬某在縣城經常公務纏身,平時沒時間回來打理公司的生產業務,公司的事就有勞於你郝隊長多多費神了哦!”喬克強寬慰他說。

大會繼續進行。接著,更引人注目的是選舉公司第二任董事長。大會主持人喬克仁提名由肖英、楊厚實、覃七哥、黃五、柴四苟等五人作為選舉董事長發票、唱票工作人員。

大會開了差不多一個上午,太陽照得大夥們汗流夾背。可是,鄉親們、工友們、股東們的情緒高漲不減,尤其是持有股票的股東們,興趣濃鬱地認真看著肖英等人分發到他們手上的選票。董事長候選人共有五個、即喬克仁、喬克強、吳玉嬌、郝守權、甫文寶。他們看著、指點著,低聲交談著。

楊厚實拿著自己的選票,心中活動開了。他興奮地想:喬經理畢竟比先前的喬老爺開明,公司的董事長也由股東們來選舉,我可要好好投這一票。

持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楊厚實一個人,別的股東也是這樣想的。不一會兒,大夥們用筆圈好自己心目中的董事長的名字,把小小的選票投入了設在講台中央的紅紙裱背好的選舉票箱子內。

終於,唱票開始了,又一輪更富有刺激的大會議程,再次把人們的興趣推向了高潮。當然,有一個人的心隨著肖英那一聲聲抑揚頓挫的唱票聲一蹦一跳。這個人,還是讀者所熟悉的郝守權。

好運到底還能不能降到郝守權頭上,隻有天知道。

“喬克仁。”肖英大聲唱票。

柴四苟在黑板上麵寫著“喬克仁”的名字下麵劃上一道。

“喬克仁”,肖英又一聲叫喊起來。

柴四苟又接著劃一道,喬克仁姓名下麵已經整整齊齊地劃滿十幾個“正”。

“甫文寶。”

“喬克強。”

“喬克強。”

“郝守權。”

“郝守權。”……

肖英的唱票聲富有節奏地進行,她的嗓音清脆悅耳,娓娓動聽,好比三月陽春的布穀鳥啼鳴,一聲聲繞在會場內,漸漸向清江鎮黑牯嶺的每一座山峰蕩漾開去……

紅水河日日夜夜不停地流淌,它如同大地母親的乳汁,養育著兩岸千千萬萬勤勞、聰慧的兒女。一代又一代紅水河兩岸勞動人民生活在大地母親懷抱中,男的生長得彪悍、健壯、偉岸、英武,女的出落得溫柔、純真、漂亮、美麗。

楊家才和楊紅杏兩個孩子也像無數個紅水河兒女一樣,吮吸著大地母親的乳汁,轉眼間長大成人了。楊家才從9歲逃荒那年到現在,已經過去9年多了,如今已成為18歲出頭的年輕小夥子了。他身材魁梧,腰圓體壯,結實如牛。他小學讀了兩年書,幾乎一夜之間,比同班的學生高出一大截,別的孩子站在他身旁,個子還不到他的胳肢窩,大有鶴立雞群的樣子。因此,他再也不好意思和小學生在一塊念書了。

半年前他退學了,便到山裏挖煤。而楊紅杏如今也16歲了,她長著一副圓圓的臉龐,長眉睫,大眼睛,高挑的鼻梁把兩顆眸子襯托得又黑又亮,格外有神。她笑起來的模樣特別好看,嘴角微微往上翹,兩片薄薄的紅嘴唇輝映出兩排白玉般整齊純潔的牙齒。她腦後紮著一根又粗又黑的辮子,她走路的時候,垂在腰肢後的辮梢隨著她的姿勢忽而擺過來,忽而甩過去,令鎮上的小夥子看得想入非非。

楊紅杏姑娘從小過慣了苦日子,所以,日常生活中她一點也不挑剔、講究。她現在穿著一件她母親生前留下來的碎花衣裳,肩頭打了一塊十分顯眼的補丁。繼父和哥哥家才在山裏挖煤,她一個人在家裏幾乎把所有的家務活兒全部承擔起來。每天做完活兒後,她就利用空閑時間找楊二妹、王秀鳳輔導功課。

這天早上,她從河邊挑水回家盛滿水缸後,就捧著一本書往鎮上小學校走去。清晨的陽光,照在她那張汗漬漬的臉上,好像滿臉布了一層晶瑩的珍珠。她一邊走,一邊用綰了兩道的袖子擦去臉上的汗珠。

“當!當!當!”上課鍾響了,她不由小跑起來。

走到教室門口,楊二妹也剛剛走到那兒。楊紅杏氣喘籲籲地打聲招呼:“楊老師,我遲到了!”

楊二妹點點頭,微笑道:“快進去吧。”

楊紅杏是個勤學好問的姑娘,她雖然被繁重的家務活壓得喘不過氣來,但她堅持學習,不懂就問,因此門門功課都沒有落下。王秀鳳常常當著她的麵說,如果楊紅杏出生在縣城有錢人家裏,走入正規學堂念書,肯定更加有出息。有時候,王秀鳳逗她:“阿杏,你想不想進城裏上學啊?”楊紅杏總是歪著腦袋、純真地回答:“想啊,可惜我走了以後,誰幫我家養雞、種莊稼、挑水洗衣服啊!”

“傻妹仔,家裏不是還有肖英阿姨和你哥哥嗎?”

“別逗了,阿英姨自家的莊稼活兒還忙不過來呢!再說,我哥哥和我阿爸在山裏挖煤,我如果走了,他們的衣裳破了、髒了,找誰補啊洗啊?我不能隻顧自己讀書,不顧家裏。”

“哎喲,你人不大,對家裏的牽掛卻不少啊。我說你呀,何不叫你哥早點娶個媳婦,到那時候哇,有心靈手巧的嫂子忙裏忙外,你就能安心進城裏念女子中學,可學到許多新鮮知識!”

每當王秀鳳逗她叫她哥哥娶媳婦的話題時,楊紅杏的臉龐仿佛被燒酒熏醉了一般,泛起殷殷紅暈,一陣消失許久的格格笑聲似乎從遙遠的山麓又回蕩在她耳畔:“阿杏,你做新娘,好嗎?”

“我做新娘,那誰當新郎倌啊?”

“我呀,我來娶你呀!”

“嘎嘎嘎,你壞!哥哥,你真壞……”

那還是幾年前的一天,幼稚天真的小家才和阿杏在家中床鋪上玩耍時,無意識地玩起娶媳婦的遊戲。男孩拿來一塊花布巾,蓋在女孩的頭上,叫她扮新娘。起初,阿杏害羞,不肯蓋頭巾,她扯掉花布,咯咯笑地跑到一旁去。

後來,小家才裝作發氣的樣子嚇唬她說:“阿杏,你如果不肯做我的新娘,往後我不跟你玩了。”

阿杏急了,忙說:“家才哥,你別生氣,我聽你的話。來,你再把花布蓋在我頭上,我做你的新娘子。”於是,兩個孩子一本正經地學著大人的樣子掀頭蓋,拜天地,雙雙對拜,然後手拉手入洞房雙雙上床躺下。

那天,阿杏躺在小家才身邊,天真地問:“哥,我們以後長大了,你真的娶我做你的媳婦麼?”

小家才說:“嗯,除了你,誰家的女孩子我都不要。”

阿杏聽罷,高興地一把摟住家才的脖子:“家才哥,你真好,長大後我就嫁給你做老婆,也象媽媽那樣給你生孩子。”隨後,她甜甜地往小家才的臉上親了一下。

小家才一把摟住她,衝動地說:“阿杏,我現在就叫你一聲’老婆‘,好嗎?”

“嗯,你叫吧。”

“老婆!”

“哥,你再叫一聲。”

“老婆,我的好老婆!”

“哎,真好聽!”她發現自己的下麵被一根硬硬的東西頂著,不由用手摸了一下,原來是小家才的身體下麵挺起來了。於是好奇地問:“哥,你下麵怎麼硬硬的,好象棍子一般?”

小家才說:“男人一想女人了下麵就會變成這樣的。”

“為什麼呢?”

“它想鑽洞洞唄。”

“鑽洞,它往哪鑽呀?”

“你傻呀,你下麵屙尿的那個地方不就是有個洞洞嗎。”說著,他也用手摸了一下阿杏的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