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編 英雄與時勢(2)(1 / 3)

時勢與英雄

【引言】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但這句話也要辯證地看,如果一味地“識時務”,沒有原則,甚至寡廉鮮恥,這樣的人還算俊傑嗎?因此,如何辨別時勢與英雄的關係,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下麵選取了一些古人對時勢與英雄評論的事例,可資借鑒。

【事典】

《長短經》上有這樣的記載,有人問說:“季布是漢初有名的壯士,在窮途末路的時候,一反往日剛強豪邁的氣概,剃發毀容,四處逃亡,這樣做對嗎?”司馬遷說:“以西楚霸王項羽那樣‘力拔山兮’的氣概,季布仍然能以勇武揚名楚軍,身先士卒,多次奪旗斬將,確實稱得上是壯士。可是項羽失敗後,劉邦下令通緝他,要處死他的時候,他寧願做別人的奴隸也要逃避死亡,又顯得多麼低下!他肯定是堅信自己具有非凡的才能,所以受到屈辱卻不感到恥辱,希望有機會施展自己還沒有充分發揮的才能,因此最終成為漢代的名將。這說明,賢能的人,確實很看重死,不會輕易地去死。那些愚夫愚婦,心胸狹隘,為了一點兒小事,就氣得自殺,這並不是勇敢,而是他們計窮力竭,感到無法挽回局麵而絕望自殺。”

有人問說:“叔孫通迎合秦二世的心意,這是應該的嗎?”司馬遷回答說:“根據君王的情況而決定自己的進退,這是前代哲人所認可的。叔孫通順從世俗的做法,分析時務,製定禮製,最後終於成了漢朝的儒學宗師。古代的君子,正直而不僵硬,靈活而不屈服,大直若曲,道的實行要曲折前進,大概說的就是叔孫通的這種做法。”

司馬遷說:“魏豹、彭越雖然出身低賤,但是他們已經率軍隊席卷千裏,南麵稱王,經常在作戰中取得勝利。他們心懷叛逆,遭到失敗後,沒有自殺而被俘虜,淪為囚犯,結果被處死,他們為什麼這樣呢?中等才能以上的人,也會為這種行為感到羞恥,更何況是君王呢?他們之所以這樣,沒有別的緣故,隻因為他們的智慧、謀略超人,唯一擔心的是失去生命而不再有機會施展才能。他們隻要掌握一點兒權力,就會盡力施展才能,以便達到他們的目的,所以他們寧願做囚犯也不願自殺。這些人是豪放不拘的人,他們所追求的是建功立業。”

司馬遷又在《藺相如列傳》的讚語中說:“當一個人知道要死時,必定會很勇敢,這時對死者並不難,難的是處死死者的人。當藺相如捧著和氏璧,眼睛看著柱子,以及怒斥秦王身邊的人,當時形勢他最多不過是被殺,但是在場的秦國文武百官有的卻嚇得不敢輕舉妄動。藺相如一下子氣勢奪人,威鎮秦國;回到趙國後又對廉頗百般謙讓,使廉頗負荊請罪,將相和好,從而名重泰山。藺相如可以稱得上是智勇雙全啊!”

這就是忠貞的臣子,真正懂得什麼情況下該死,什麼情況下不該死。薑太公說:“官吏不願意提意見,不是我們所需要的官吏。”朱雲和張禹兩個人都是漢成帝的老師,當時正是王莽家族用權的時候,民間怨恨到了極點,各地的奏章報到中央,都被張禹壓下來不給皇帝看。

朱雲在朝廷上責問張禹說:“您屍位素餐,一心保住自己的官位,使上下的意見無法溝通,該殺!”

班固說:“順從世俗,就敗壞了道義;違背世俗,又將麵臨危險,這是古人之所以不願意做官的原因。”由此說來,生存與死亡,應該如何選擇呢?回答是說,範曄認為:“隻講道義,而不顧生命,就會傷害生命;隻為求生而不顧道義,就會損害道義。如果道義比生命更重要,就舍生取義;如果生命比道義更重要,就可保全生命。”

有人問說:“這樣說來,後漢的竇武、陳蕃,與宦官鬥爭抗衡,最終被宦官所殺,難道他們做錯了嗎?”

範曄說:“在漢桓帝、漢靈帝的時期,像陳蕃這樣的人,是能夠樹立好的風氣,與當時不良的世俗風氣抗爭,猶如駿馬馳騁在坎坷崎嶇的險途中。他們與宦官鬥爭,最終遭到殺害,並不是他們不能做到潔身自好。他們悲憫當時一些人以逃避現實為清高,而不顧人倫道德的做法。他們不讚同逃避現實的做法,所以他們屢遭貶斥而不離開。以仁義之心為己任,雖然明知任重道遠,意誌卻更加堅定。等到一有時機,就協同竇武謀劃掃除宦官勢力,真可謂是曆史上少有的壯舉。雖然他們沒有成功,但他們的信義卻足以影響世人的心靈。”

這就是所謂的道義重於生命,可以舍生取義的事例。

世人認為西漢時酈寄出賣朋友,因為他把朋友呂祿騙到郊外遊玩,給了周勃等人推翻呂氏的機會。這件事從道理上怎麼講呢?

班固說:“所謂出賣朋友,是指那種見利忘義的行為。至於酈寄,其父酈食其是漢朝的功臣,而呂氏家族陰謀篡奪漢朝政權,他在這場劫難中,雖然用欺騙手段摧毀了呂氏家族,但目的是安定國家,保存君王和父輩開創的大業,從道義上講是允許的。”

東漢末年,廣陵太守張超委托臧洪管理政務,後來袁紹也和臧洪成了朋友。等到曹操在雍丘(今河南杞縣)包圍了張超,臧洪聞訊後,光著腳大哭,糾集軍隊去救張超,同時還向袁紹求援,袁紹沒有答應。雍丘被攻破後,張超被曹操滅族。臧洪因此怨恨袁紹,和他絕交,袁紹派兵圍攻臧洪,廣陵城破之後,臧洪被殺死。臧洪在合縱連橫的動蕩時代,卻像在和平安居時那樣講道義,他不是建功立業的人才。

管仲說:“我不以被囚禁而感到恥辱,而以天下不能得到治理為恥辱;不以沒有為公子糾而死感到恥辱,而以不能讓齊國稱霸諸侯為恥辱。”這就是對自己的才能充滿信心,以濟世救民為人生抱負的人。

有人問說:“東漢末年臧洪為救朋友張超而死,可以稱得上義舉吧?”範曄說:“曹操兵圍雍丘,張超處境危急,臧洪作為朋友感到十分悲憤,這種情感十分壯烈。他光著腳奔走呼號,帶兵赴救,確實值得同情。可是英雄豪傑的取舍,與普通人的信守節義是否不一樣呢?像那些為了締結聯盟條約,相互欺詐以求勝過對方,這都是形勢和利益的需要。更何況當時雍丘是個非常危險的偏城,曹操、袁紹正是友好相處的時候,臧洪徒勞地指望從與曹操聯盟的袁紹處借兵,來解救朋友的燃眉之急。並且,率充滿忿恨的軍隊去打仗,是兵家之大忌。這與楚國的申包胥到秦國請兵,在秦庭哭了七天七夜一樣,雖然很感人,卻於事無補。”

這些都是士人選擇死與不死的明顯的差別。

有人問說:“南北朝宋時的宗愨出身低賤,被同鄉庾業瞧不起。等到後來宗愨發達了,做了豫州太守,不但不記庾業輕辱他的舊恨,反而請庾業來做他的長史。這種做法怎麼樣?”

裴子野說:“一個人在窮困時不感到憂愁,在微賤時不感到苦悶,怡然自得,弘揚這種精神的,是孔子學生曾子、原憲的品德;倒黴的時候,降低自己的理想標準,忍受人格的汙辱,低頭彎腰,屈居平庸之輩之下,得勢之後則馳騁於群雄之上,韓信、黥布的誌向就是這樣的。這兩種人,他們地位卑賤的情況是相同的,可是他們在處於卑賤時的心態卻不同。像宗愨受辱時不覺得慚愧,具有韓信、黥布的氣度;得誌以後,拋棄舊惡,真是寬厚的長者啊!”

魏文帝曹丕問王朗等人說:“從前子產治理鄭國,人們不能騙他;孔子的學生子賤治理單父,受他道德的感化,人們不忍心欺騙他;西門豹治理鄴,人們不敢騙他。這三個人的才能與君主的德行,哪個最好?”

王朗回答說:“君主以德治理,那麼臣下就感念他的恩義而不忍心欺騙他;君主明察秋毫,那麼臣下害怕被覺察而不能欺騙他;君主嚴明刑法,那麼臣下就害怕被處罰而不敢欺騙他。以德治理,讓臣下感激恩義,與依靠道德禮儀來治理,使臣下懂得羞恥,行為合乎準則,效果是相同的;靠明察秋毫和讓臣下害怕犯罪,與依靠政治法令來治理,使臣下遵守法令而免受處罰,達到的目的也是相同的。這兩種方法差別很大,關鍵在於君主權衡把握,而不隻是計較細小的差別。”

東漢末年,曹操帶兵征討冀州,派程昱留守甄城。這時,張邈叛變。曹操隻好親自迎戰呂布。呂布把範城守將靳允的母親捉去,想脅迫靳允歸順。曹操派留守甄城的程昱去遊說靳允,要靳允不要考慮母親的安危,固守範城。靳允流著眼淚說:“一定守好範城,不敢有二心。”有人問說:“靳允為了守城,置母親的安危於不顧,可以稱得上是忠嗎?”

徐眾說:“當時靳允與曹操之間沒有形成君臣關係,所以從道義上講,靳允應該為母親的安危而去,不該為曹操守城。從前劉邦的大將王陵的母親被項羽抓了起來,王陵的母親看出劉邦肯定會得天下,因此自殺,以堅定王陵的意誌,令其跟隨劉邦盡忠盡節。戰國時衛國的公子開方在齊國做官,十年沒有回國看望父母。有人說開方這樣忠於職守,可以提拔他為丞相,但管仲卻認為他不懷念自己父母,又怎麼會愛君王呢,不能做丞相。還有一個事例,徐庶的母親被曹操抓獲,劉備就讓徐庶回去。想得到天下的人,要顧全兒子對母親的感情,曹操也應該讓靳允離開。”

有人問說:“季文子、公孫弘這兩個人,都能放下架子,生活儉樸,但人們對他們的評價卻一毀一譽,截然不同,這是為什麼呢?”

範曄說:“認為仁對自己有利的人,就可能以仁為手段來謀取利益;真正實行義的人,不刻意去實行義,但行為卻總能合乎義。季文子身為宰相,他的愛妾卻從不穿綾羅綢緞,魯國人將此作為美談。漢武帝時的宰相公孫弘穿身布衣,監察禦史汲黯譏諷他假裝簡樸。他們的行為是一樣的,但是季文子受到讚譽,公孫弘卻受到詆毀,這是為什麼呢?是自然地實行仁義與借仁義來謀利二者的差別。仁義的人安心實行仁義,智慧的人把仁義當做有利的事去做,害怕犯罪的人勉強去做合乎仁義的事。比較這幾種情況,他們實行仁義的事情沒有什麼差別,但考察他們實行仁義的動機,卻各自不同。安心實行仁義的人,是本性善良;把仁義當做有利的事的人,是努力地去做;勉強實行仁義的人,是不得已而為之。三者相比較,當然是安心實行仁義的人最好。”

【評議】

時勢與英雄的關係,與人的才德與秉性密切相關。孔子評論他的學生時說:曾參遲鈍,顓孫師不誠實,仲由魯莽。由此看來,品德完美的人實在太少了!品德完美的人既然很少,就要通過糾正自己的缺點來努力達到完美。但是世人又討厭約束自己,而喜歡放縱自己的天性。假如一個人天性貪婪愚笨,可以認為他是好的嗎?回答是說:唉,怎麼能這麼講呢?人是秉承天地之性而生,也具備陰陽之性。雖然性情有清秀、混濁、賢良、愚蠢等的不同,但是追求嗜好欲望的打算則是相同的。所以美麗的容貌,是人們都喜愛的;乘堅車,騎駿馬,是人們都喜歡的;苦其心誌,堅守節操,是人們都感到困難的;大公無私,是人們都感到痛苦的。假如不用禮教節製自己,怎麼願意吃苦耐勞,堅貞高潔,一心為公,麵對財物保持廉潔,行為合乎道義?所以《禮記》中說:“欲望不可放縱,心誌不可自滿。”古語說:“廉潔的人不是不愛財,而是取之以道。”《詩經》中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都是說要糾正、克製自己。假如放縱愚蠢和卑鄙,還美其名曰“順其自然”,並且讚賞這樣,這就會成為先王的罪人。因此,我認為糾正、克製,是禮義的開始;放任自流,是導致貪婪卑劣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