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骨頭最硬
【引言】
在魯迅的文化性格中,我們不難發現他家鄉的先賢剛性文化的模塑—為民治水過門不入的大禹、發憤圖強的勾踐、剛腸疾惡的嵇康、佯狂抗世的徐渭、矢誌改革的王叔文、疾惡如仇的沈煉、絕食不降的王思任、勺水不進不屈而亡的劉宗周、投水拒聘的祁彪佳……舉凡為民請命、舍身求法、抗世違俗、艱難死節之先賢名士,均被魯迅視為民族之脊梁,引為師法之楷範。
魯迅認為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這些人都是民族的脊梁。的確,我們的民族正是在這樣的民族脊梁的支撐下延續和發展的。
在中國古代曆史上,究竟哪類人最有骨氣呢?請翻開曆史認真地查一查,如果你能伸開舌頭說話,那麼,脖子最硬的,恐怕還應算是文人。
古代的文人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乃至缺陷,或是由於曆史的局限使他們做了許多阻礙社會進步發展的事情,但總的來說,他們是社會的良心,是民族的脊梁。每當社會黑暗的時候,往往是他們奮起抗爭;每當民族危亡的關頭,也往往是他們奮起拯救。甚至可以說,沒有中國古代文人,就沒有中國傳統文化,甚至沒有中華民族!
這是對中國古代文人的整體認識,而不是指哪一個“大儒”、“小儒”或是作家詩人,至於部分品格低下的“小人儒”,不足以改變中國古代文人的整體特點。
【事典】
東漢時期發生了兩次宦官夥同皇帝迫害正直的官吏尤其是官僚文人的事件,史稱“黨錮之禍”,在這兩次正義與邪惡的鬥爭中,官僚文人的表現確實是可歌可泣的。
梁冀是外戚,二十年把握大權,朝野上下遍布他的耳目,連皇帝的一舉一動他都很清楚,後來漢桓帝依靠五個宦官把他除掉了,而這些宦官立了大功。不過,前門送走了專權的外戚,後門又迎來了專權的宦官,整個東漢就是在這種非外戚即宦官專權或是外戚宦官俱操實權的不正常狀態下走完其痛苦的曆程的。桓帝封除梁冀有功的五個宦官為“五侯”。單超為新豐侯,食邑兩萬戶;徐璜為武原侯,縣瑗為東武陽侯,各食邑一萬五千戶;左倌為上蔡侯,唐衡為汝陽侯,各食邑一萬三千戶。這五人同日封侯,立即大權盡歸,不僅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和影響,後人也倍加重視,唐朝詩人韓竑的《寒食》寫道: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飛入五侯家。
他們的兄弟、親朋也紛紛升官。這些人獨霸一方,為非作歹,多是強盜行徑。其生活驕奢淫逸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養的狗也戴上金銀首飾,鋪上貴重的地毯,披著華貴的衣服。太監們紛紛娶妻,有的甚至三妻四妾,收拜幹兒,弄得烏煙瘴氣。他們外出竟敢僭用皇帝的儀仗,後麵跟著豪仆馬隊,肆無忌憚。至於朝政,更為他們所把持,弄得小人趨進、賢士引退,政治一片腐敗混亂。
在梁冀當權的時候,官僚文人就沒有間斷同梁冀的鬥爭,以至李固、杜喬被殺;梁冀既除,官僚文人集團絕沒有加入到宦官一邊來,而是站在正義的一邊,開始了同宦官集團持久不懈的鬥爭。
在初期的鬥爭中,以李膺為代表。李膺,字元禮,潁川襄城人,生於官僚地主家庭。生性高傲,不喜與人交往。但他很有學問,為人又剛正不阿,在社會上名氣很大,極受人們的推崇,一般的士人很難受到他的接見,有人如能蒙他與之會談,立刻就會身價百倍,所以,當時的人把李膺的家門比做“龍門”,把士人跨進李膺的家門叫做“鯉魚登龍門”。荀椒是李膺的好友,荀椒的第六個兒子荀爽因為有父親的引薦經常見到李膺。一次,他回到家裏,逢人便說:“我今天替李君趕過馬車!”引為很大的光榮。李膺的名聲由此可見一斑。
李膺飽讀詩書,可謂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他不僅能收徒講學,精辟地講解經史子集,還能帶兵打仗。他曾曆任青州刺吏和漁陽太守之職,曾在烏桓校尉任上打擊過鮮卑人的入侵,作戰時親冒矢石,身先士卒,在軍隊中建立了很高的威信,也使鮮卑人感到畏懼。後來曾一度被免官,回家後開館設壇,跟他學習的人多時竟達近千人。不久,鮮卑人屢屢侵擾雲中郡,桓帝被迫起用李膺,讓他做度遼將軍,鮮卑人懾於李膺的威望,竟不敢入侵。
漢桓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李膺被任命為河南尹,他就聯合耿直的官吏如廷尉馮緄、大司農劉佑等人一起打擊宦官勢力。羊元群在北海任上罷官回家,帶走了許多財寶,甚至連廁所裏的東西也帶了回去,他上表請桓帝懲處羊元群,誰知羊元群用貪得的贓物賄通了宦官,反把李膺、馮緄、劉佑及地方郡右守劉瓆、成瑨一起逮捕,劉瓆、成瑨冤死獄中,經大臣陳蕃及司隸校尉應奉求情,李膺三人才被罰做苦工抵罪,後解免回家。
後來,李膺因名聲太大又被起用為司隸校尉。司隸校尉是主管京城軍事和治安的官員,在任上,他更加不畏權威,懲處宦官。野王縣令張朔,是掌管宮門的權監張讓的弟弟,他依仗哥哥,橫行殘暴,竟至殺孕婦取樂。李膺當了司隸校尉後,張朔十分恐懼,逃到張讓的家裏以躲避懲罰。李膺聞訊,立即派兵搜捕,張讓也知李膺不好惹,嚇得連忙讓張朔藏在特製的空心柱子裏。李膺搜查時發現了這個柱子,讓人劈開,捕獲了張朔。稍經審訊,就將他處死了。
張讓跑到桓帝那裏去哭冤,桓帝把李膺叫來,說他殺人太快,未經請示就擅自處決。李膺滿腹經綸,當時又時興經義決獄,他就引用孔子《春秋》中肯定晉文公處置衛成公為例,證明自己做得並不過分。李膺還說:“孔子當了魯國司寇才七天就殺了少正卯,我上任已十多天了,才幹了一件事,我以為皇上會因為我沒有盡快地懲治壞人來責備我,沒想到因為把該殺的人及早地殺了受到責難。我自知有失職守,還當更加勤勉,請陛下再寬限我五天,讓我把大壞蛋都殺光,那時再來聽從陛下的處分,就是死也甘心了。”
李膺的這番話,說得桓帝左右為難,無法辯駁,隻好回過頭對張讓說:“這全怪你的弟弟有罪,司隸校尉沒有錯。”從此以後,太監們怕了李膺。有時連桓帝也感到奇怪,桓帝曾問那些很有權勢的太監:“現在為什麼你們休假也不回家呢?”這些人流著淚磕頭說:“我們怕李校尉啊!”桓帝終於明白了,這些太監作惡太多,恐怕一出了宮門,就會被抓住殺頭。
在當時的官僚文人集團中,還有許多人積極地打擊宦官勢力,東海相黃浮殺死徐宣就是一個著名的事例。
“五侯”之一的徐璜把他弟弟徐宣安排當了下邳縣令,徐宣曾經向汝南太守李暠的女兒求過婚,遭到了拒絕。李暠的家鄉恰巧在下邳,徐宣到任時,李暠已死,徐宣就在上任的頭一天把李暠的女兒抓到衙門,一邊說笑,一邊將李女射死,並把屍首埋在衙門的院裏。黃浮知道此事後,立即逮捕了徐宣,將其處死。徐璜當然不會放過他,便到桓帝麵前哀哭求告,結果,黃浮被罷官逮捕。
官僚文人集團的正直行為是不會為宦官們所容的,他們尋找時機,準備來一次大反撲,他們不僅要除掉李膺等人,還要把那些聚眾清談、抨擊朝政的“黨人”一網打盡,這樣的機會終於來臨了。
張成其人神通廣大,結交宦官,橫行不法,連皇帝都聽說過他。他從宦官那裏知道了皇上要頒布大赦令消息,就慫恿兒子殺人。
李膺知道了,立即逮捕了張成的兒子,就在這時,大赦令也頒布下來。可是李膺知道張成預先得知了消息,又加上十分仇視宦官集團,就沒有遵守大赦令,殺了張成的兒子。這一下,宦官集團抓住了把柄,由張成的徒弟上書給皇帝說李膺不遵皇命,並誣告他交結京城的太學生和各郡的讀書人,結黨營私,誹謗朝政,敗壞風紀。在宦官們的唆使慫恿下,桓帝詔告天下,大捕所謂的“黨人”,除李膺之外,還有兩百多官僚文人和太學生被捕。這些人身戴刑具,囚在獄中,以被蒙頭,進行嚴刑拷打。
李膺不僅骨頭硬,鬥爭的策略也很巧妙。他的供詞多涉及宦官子弟,宦官們越審越覺得要引火燒身,也就不敢再行追問。
當時,太尉陳蕃極力反對逮捕迫害“黨人”,他上書給桓帝,義正辭嚴地指出:“今天逮捕入獄加以刑審的人,都在海內外很有聲望。他們都在忠心耿耿地為國分憂,對這樣的人,即使給他們子孫十代人以優厚的待遇也不算多,怎能隨便逮捕審訊他們呢?”要他在判決李膺等人的公文上簽字,被他嚴厲地拒絕了。
桓帝皇後的父親竇武平時很喜歡結交太學生,他為營救這些文人,以嶽父的身份上書給桓帝,桓帝不許,他又以托病交印相要挾。在各方麵的壓力之下,桓帝覺得再搞下去會盡失人心,隻好釋放了這些人。但作出了明確規定,禁錮終身,不得再做官。
這就是東漢時期的第一次“黨錮之禍”。
第一次“黨錮之禍”不久,桓帝就去世了,靈帝年幼,就由竇太後臨朝聽政。當初,竇太後所以能被立為桓帝的皇後,官僚文人集團的首領出了很大的力,竇太後掌權之後,陳蕃、竇武等人當然備受重用。陳蕃與大將軍竇武共參政事,李膺等人也陸續得到啟用。這樣,陳蕃、李膺與竇太後、竇武所代表的官僚文人和外戚勢力就更為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為了澄明政治,陳蕃、竇武等人極力主張鏟除宦官勢力,並采取了一定的措施,先起用誌同道合的尹勳為尚書令、劉瑜為侍中、馮述為屯騎校尉,又授李膺等十九人以官職。到了第二年的五月,陳蕃勸竇武說:“過去蕭望之死於宦官石顯之手,不久以前李固、杜喬又遭了滅族之禍。現在靈帝乳母趙嬈及女官們又與宦官串通一氣,迷惑竇太後。我為大將軍考慮,除禍從速,千萬不可遲疑。”
於是,竇武向太後提出建議說:“宦官的職責在於管理宮中雜務,決無權力過問朝政,而現在宦官們手握重權,爪牙遍布朝野,天下群情激憤,怨聲載道,正是為此,應將這些作惡的太監一並鏟除。”太後不聽,陳蕃親自勸說太後道:“我知道言不直則行不正,上欺蒼天,下負人望,所以不敢不說。冒險直言,必是遭忌,但我寧願被殺頭,也不敢有負天下人。現在京師裏喧嘩吵囂,全在議論宦官侯賢、曹節、王甫及夫人宮女等亂政之事,已到了順他們者昌,逆他們者亡的地步。您前一段時間殺了宦官蘇康、管霸,可謂人神共慶,但不久又寬容了曹節等人,那可太危險了。”竇太後還是不聽。
陳蕃、竇武準備以武力消滅宦官,他們先逮捕了鄭颯拷問,供詞中累及曹節等人,竇武上書,請求逮捕曹節和王甫,交上奏章,就回家去了。主管傳送奏章的太監朱瑀看到奏章後,又驚又怒,故意破口大罵:“他媽的,有罪的太監當然可以殺頭,像我們這樣的人怎麼也要全家抄斬呢?”於是,他大聲呼喊道:“陳蕃和竇武上書太後,要廢掉靈帝,殺盡宦官,要造反!”朱瑀召集了十七個身強力壯的太監,歃血盟誓,準備殺掉陳蕃、竇武,曹節聽到後,也哄騙靈帝,讓他持劍帶兵出宮,下令緊閉宮門,收攏印信符節,威逼尚書省起草詔令。他們救出鄭颯,軟禁了太後,並搶走印璽,拿著聖旨去抓竇武。竇武跑進兵營,大聲傳令說:“太監造反,平反者封侯!”竇武集合了數千士兵,殺了前來抓他的人,準備抵抗。
到了天明,兩軍對壘,王甫假傳聖旨,對士兵們喊話說:“竇武造反,你們是保衛皇帝的禁軍,不能聽他指揮,誰先投降過來有賞!”士兵見王甫手拿聖旨,平素又怕慣了太監,就紛紛跑了過去。到了早飯的時候,竇武手下的兵都跑光了。竇武騎馬奔逃,但被追得走投無路,最後自殺身亡。
陳蕃得知消息很晚,他集合了八十多名學生和部下,手持武器衝進承明門,正與王甫相撞。
王甫立命逮捕陳蕃,但士兵們誰也不敢上前,雖然陳蕃已七十多歲,可威望素著,不可逼視。最後王甫讓人把他圍了十幾層,才算把他抓住,當天即被殺死。竇武、陳蕃的家人、學生及有牽連者都受株連,或殺或貶,無一逃脫。
至此,官僚文人集團被徹底擊敗,宦官勢力更為猖獗。
但宦官對官僚文人的迫害並不就此結束。在宦官們殺死陳蕃、竇武之前,朝野名士及一些有誌氣的太學生密切聯合,相互標榜,乃至互立雅號,在一起清議朝政,有很大的社會影響。他們稱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佑、魏朗、趙典、朱寓為“八俊”,稱郭林宗、宗慈、巴肅、夏馥、範滂、尹勳、蔡衍、羊陟為“八顧”,稱張儉、岑眰、劉表、陳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為“八極”,稱渡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為“八廚”。他們認為,“八俊”是“人之英”,“八顧”能“以德行引人”,“八極”能“導人追蹤”,“八廚”能“以財救人”。在這三十五人中,數李膺的名聲最大,除了所謂的竇武、劉淑、陳蕃“三君”之外,李膺可謂獨占鼇頭。
第二次“黨錮之禍”,就是由朱並告發“八極”之一的張儉引發的。張儉是山陽高平人,曾被任命為山陽督郵。大宦官侯覽的家鄉在防東,侯覽縱容家人橫行不法,殘害百姓,罪不容誅,張儉就上書請求誅殺其中罪大惡極者。奏章到了侯覽那裏,他隱藏不報,雖未發案,可侯覽從此懷恨在心。朱並是張儉的同鄉,曾遭張儉廢棄,這次,朱並見宦官殺了官僚文人集團,正在大肆排斥異己,就想借此機會複仇,並撈取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