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難道都是小玉出生入死換來的?
謝燕敘述完事情的經過,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說:“本來我們不應該違背你祖父的本意,也沒打算向你透露這件事情。但露小姐的真誠讓我們很感動。她願意把你祖父支付給她的所有答謝金都作為支付我們的傭金,來聘請我們協助你去美國繼承遺產。”
夏可賦心中一震:“我祖父支付的答謝金?”
“是的。250萬美元,她分文不留。”謝燕又頓了頓,繼續說道,“她回到北京以後,恐怕連現在的工作都沒有了。所以……你要記得感謝她。”
頃刻間,夏可賦心中翻江倒海,一個念頭猛然而生:“謝小姐,你剛才是不是說,老安第斯已經當眾承認小玉是他的外孫女了?”
謝燕點頭道:“是的。就在幾個小時前,在安第斯的記者招待會上,已經向全世界直播了。不過,安第斯先生已經暗中命令我們告知露小姐並不是繼承人,所以不能繼承財產。”
“但這隻有你們知道。對吧?”夏可賦瞪大眼睛看著謝燕,“而且,你們也不會去公開對吧?”
“是的,隻有我們知道。而且,本來就不能公開,因為簽有保密協議。”
“那我就沒必要去美國了!”夏可賦如釋重負,“既然她已經是安第斯的外孫女了,就讓她來繼承一切吧!反正我爺爺也不在了。”
謝燕麵露驚異:“此話當真?那可是很大的一筆財富!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夏可賦卻搖搖頭:“我不要。給她吧。就算都給她,也還不清我欠她的。”
謝燕收起笑容,肅然道:“對不起,這個忙我可幫不了。除非你能給我充分的理由。”
夏可賦低頭沉吟片刻,仿佛下了決心,才又開口道:“你們應該已經調查過我了吧?知道我的父母是怎麼死的?”謝燕點點頭。夏可賦繼續說:“他們是在朝原開小巴的。我七歲生日的那天晚上,外麵下著大雨,他們買了蛋糕,趕著回來給我過生日……”夏可賦漸漸語塞,需更多力氣方可繼續,“就在回來的路上,翻車了。一車人……都沒了。”夏可賦仰起頭,深吸一口氣,努力說下去,“為了這個,我姥爺恨死我爸了。有一次他喝醉了,把一份收藏了很久的報紙扔給我看。報紙上有全車遇難者的名字……我一直覺得這些人都是我害死的!包括我的父母,也包括小玉的……”夏可賦終於開始哽咽,但很快又控製住情緒,“因為那些人裏,有一個姓露。露水的露。”
謝燕若有所悟,微微點頭。夏可賦繼續說:“我遇到小玉後,也對她偷偷做了調查。你知道,這不是一個常見的姓,而且她又是朝原人……當我知道她的爸媽也在車上,我想,也許,是他們來找我要補償了。可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想盡辦法對她好,甚至做她的男朋友,可慢慢地,我發現,我的補償,其實隻是一個借口。我……我隻是很想見到她,我知道這樣其實是害她,也是害我自己!因為,我無法向她坦白我父親就是殺害她父母的凶手!所以,隻要我們在一起,我就要承受巨大的煎熬!可我……可我也沒有勇氣離開她,而且我知道她也離不開我!我們就這樣度過了18個月,每天都充滿期待,也都充滿糾結和煎熬。在一起的時候,總在不停譴責著自己,可不在一起的時候,卻又時時刻刻想著她。想她在哪裏,在幹些什麼……”夏可賦再度語塞,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你懂得那種感覺嗎?”
夏可賦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肩膀卻依然微微顫抖,他不顧腿部的劇痛,用力直起身體,向前微探著:“謝小姐,請你給我一個償還小玉的機會!”
3
一萬公裏之外,在舊金山費爾蒙酒店的總統套房裏,小玉睡了兩三個小時又醒過來。駱駝還沒回來,窗外天色已微明。她再也睡不著,索性起身披上衣服,坐到客廳的沙發裏等駱駝。落地大窗之外,整座城市還沉睡著,稠密的路燈光凝聚於山坡之上,好像無數困倦呆滯的眼睛。偶有趕早的車燈穿越寂寞的街道,仿佛迷了路的螢火蟲。
但黑夜畢竟即將結束,因為遠山的邊緣已出現一條白線。這就是舊金山,這就是矽穀。小玉突然想起一周之前,飛機即將在舊金山機場降落的一刻,那時,她還是個請了三天假到美國來占小便宜的小北漂。之後的一周,連她自己都難以分清是夢是真。如今夢醒了,她仍和一周前無異。沒錢,沒家人,也沒愛人。也不能說無異——從公司消失這些天,估計工作是沒了。
套間的房門終於開了。駱駝走進來,看見沙發上的小玉,吃驚道:“喲!沒睡?心裏有事睡不著?你倆可真情深似海!真讓人羨慕啊!”
小玉雙頰發熱,心中卻有些許不解。這話從何而來?她抱著雙臂站起身:“你們北京辦公室的負責人怎麼說?”
駱駝卻突然皺起眉頭,讓小玉心中一沉。駱駝聳聳雙肩:“唉!我們頭兒倒是答應了,也去找夏可賦談了。可他不幹啊!”
小玉深感意外:“可賦他不願意來?為什麼?”
“因為他不願意當繼承人。他要你替他當!嘿嘿!你說他對你有多好?”
小玉大吃一驚,難以置信:“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駱駝卻突然嚴肅起來,瞪起小眼,一板一眼道:“誰跟你開玩笑了?夏可賦親口跟我們頭兒說的,一定要你代替他繼承遺產!”
“這怎麼可能?他本來就是繼承人!我什麼都不是!”
“可老頭兒昨晚當眾承認你是了。”
“可後來桔恩小姐又當眾說過我根本不是了!”
駱駝不耐煩道:“嘿!你還挺較真兒!那瘋老太太的話能管什麼用?老頭兒又沒否認過你是他的繼承人!當然,這件事的確有點小麻煩,畢竟媒體最喜歡找事兒。不過呢,這也不是多大的麻煩,交給我們,不會有問題的!250萬美元呢!這點事兒還搞不定?嘿嘿!”駱駝嘻嘻一笑,衝小玉眨眨眼。
“不行!是他的就是他的,我不能把他的東西拿走!不行!絕對不行!”小玉極力堅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怨氣。原來,可賦並不領她的情,他在跟自己客氣。他把她的靈魂和血肉,當成了客氣!他要是不稀罕,她做的一切就都不值一文。
“哎呀你這個傻丫頭!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他腿還吊著,你讓他怎麼來美國?他不來,你也不認,你們豈不是誰都撈不著?再說了,”駱駝稍稍遲疑,可還是說下去,“醫院裏的視頻我也給你看過了。他有未婚妻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非要跟個不喜歡的人結婚。不過,如果他真的跟別人結婚了,遺產給他了,他怎麼分你?明白嗎?”
小玉的心髒狠狠一痛,但仿佛又突然明白了。駱駝的話點破了天機。也許這就是可賦的一片苦心。小玉了解可賦,他內向而固執,認定的事情從不回頭。他說不來美國,沒人能把他拉來的。
駱駝趁著小玉愣神的工夫,閃身走進客廳裏的衛生間,他的耳朵裏有個小耳塞正在微微震動。耳塞小得不能再小,別人就算近在咫尺也難以察覺。他輕輕關閉衛生間的門,用極低的聲音說:“特勤科018號。計劃很順利。GRE公司已同意合作,Joy差不多也答應了……”
4
三周之後。北京,國貿。
GRE北京辦公室的大門,藏在國貿A座38層的拐角處。位置隱蔽,門前沒有公司logo,進出須經指紋識別係統。
露小玉準時來到門外,午夜0點,分秒不差。樓道裏昏暗而安靜。她輕按門鈴,內側的玻璃門應聲而開,走出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郎,身著深褐色套裝,穿黑色高跟皮鞋,一頭黑發優雅地盤在腦後。她就是GRE北京辦公室的負責人:謝燕。
謝燕引領小玉進入公司,穿過層層玻璃門,經過一條狹長的走廊。北京負責人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的最遠端。午夜的公司陰暗寧靜,走廊兩側房門緊閉,辦公大廳沉浸在黑暗之中,桌椅和電腦的影子張牙舞爪。選定此種時間和地點,談話內容必然神秘而嚴肅。
謝燕把小玉帶進自己辦公室,擰亮了燈,臉上浮現出誠懇的笑意:“Joy,我很欣賞你的準時!謝謝你接受我的邀請,來參觀我們公司。特別是在這個時間……”
“沒關係,反正有時差。”小玉也微笑著作答,卻顯得拘束了很多。
“我想,羅拓已經跟你詳細介紹過我們的公司了?”
小玉點頭:“是的,他說了很多。但我還在努力理解。”
謝燕微微一笑:“羅拓是我們辦公室最好的調查師。不過,看來他不是最好的解說員!”
小玉忙說:“沒有,他說得很清楚。隻不過,是我沒讀過多少書,理解力不是很強。”
“那現在理解得如何?會考慮加入GRE嗎?”
小玉沉吟了片刻:“我剛才說了,我什麼都不懂。”
“這沒關係的。我剛加入這家公司的時候,也什麼都不懂。”謝燕善解人意地眨眨眼。
“可……”小玉還是有些猶豫,終於開口道,“我得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工作的。”
這問題讓謝燕也不得不皺眉思考了幾秒鍾。她斟酌著回答:“不能說是為了錢,那樣就未免太俗了。”謝燕又思考了片刻,仿佛在尋找詞彙似的,她說,“這麼說吧!其實,對於一個在地產中介公司打工的女孩來說,你的表現,讓我們很意外。你別誤會,我沒有瞧不起地產中介的意思。我想說的是,你其實具備一些潛質,而這些潛質,正是在GRE工作最基本的需求。”
小玉皺眉想了想,又說:“好吧,我其實並不知道你說的‘潛質’是些什麼。但那也並不重要。我想我更需要知道的,是我加入貴公司之後,將要參加什麼樣的工作,要為誰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