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進廠(1 / 2)

蘇春芒永遠都忘不了2003年那個悶熱黏膩的8月。

因著SARS的影響,那一年上半年廣東幾乎所有麵向應屆畢業生的大型招聘會都取消了,隻剩下一些定期開放的勞務市場,還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戴著白色紗布口罩的廠方代表。

“大學生?不要。”

第N次被對方用陰陽難辨的眼神退回簡曆後,蘇春芒明白了兩個道理。

第一,擴招後畢業的大學生在後疫情時代凋敝就業市場裏,並不值錢。第二,萬金油專業的文科生到了緊急找飯吃的時候,真的要人命。

但凡她換成數控機床,哪怕是中專生,都比現在要強上一百倍。

明白這個道理後,她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幾張精心準備的簡曆往包裏一塞,對著渾濁蒙塵的玻璃大門胡亂抹了把臉,就果斷去勞務中介那裏,排起了長龍。

沒辦法,再不找個地方落腳,她就隻能裹著報紙跟流浪漢一起睡橋洞了。

事實證明,她這個決定是對的。

盡管仍舊被嫌棄長得瘦小,細皮嫩肉,沒幾兩力氣也沒同鄉資源,但看在中介費的麵子上,她到底還是被勞務公司用每個月600塊的價格,濫竽充數塞進了一家水泵廠當烤漆女工。

後來總有人一臉崇拜地問她,蘇總,您對製造業的熱愛,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嗎?

她表麵上當然會笑著說“是”,但心底裏卻隻想暗自吐槽:如果你窮得連瓶一塊錢的礦泉水都買不起了,還有的挑嗎?

但凡家裏人能給她一分錢作為找工作的底氣,她也不至於淪落到大三就修滿學分,著急忙慌提前大半年就南下找工作的地步。

沒有選擇的人生,是沒資格也沒必要評估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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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泵廠的名字叫凱通,是個連廠區門頭都每個字缺了半截偏旁的小加工廠。

如果不是中介用老舊的依維柯幫忙把這批新招到的牛馬,統一拉到附近需要用工的幾個廠子集中報到,蘇春芒都覺得以自己的方向感,就算拿著地圖找遍廣州,也根本找不到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廠區破敗狹小,塵土漫天,連個圍牆都沒有。風一吹,附近正在建設的高架橋上的灰塵,恨不能把整個人都染成黃土高坡的那種土黃色。

若非真切聽到了車間裏叮叮當當正有人在做工,她很難不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黑心人販子,給拉到這裏拐賣了。

“叫什麼?”負責帶她的小廠妹努力端起前輩的架子,仰著下巴試圖居高臨下震懾住她。

“蘇春芒。”她盡量讓自己的西南口音加重再加重。

這麼多天找工作的經驗告訴她,當工人就要有當工人的樣子。普通話太標準,在這裏是不合群的。而在工廠,不合群就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