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僵局(一)(1 / 2)

正如趙匡胤所料,範質正為此事在工部那間不大的屋子裏等著匡義。下了早朝,秋日的火焰便金針一般紮工部東邊的楠木窗格上,屋裏蒸騰起一陣悶熱。

匡義特意換了身嶄新的江綢布官衣,一頂黑漆細紗籠冠壓在靛青色的頭巾上,清俊非常。剛去吏部換了文書,領了印章,便尋到範質報道。

由於天氣炎熱,範質倒穿得隨意,淡紫色的圓領大袖的常服穿得時日久了,那紫色也褪成了煙青的樣子,消瘦的身材,若不是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睛,再配上堆在臉上和煦的笑意,幾乎不能看出他三朝閣老尊貴的身份。他對匡義極為客氣,拉著手與部裏眾人一一見過,又扯了些學問、起居等話題談了半天。眼見日上中天,匡義急得鼻尖上掛上了豆粒大的汗珠,範質才收住了話題,拿了旨意出來,將那北區民眾遷居的活兒端了出來,問大家有何意見?

工部尚書賈欽問道:“那麼,這差事誰去呢?”

“陛下沒明指,你們都說說看。”範質專心致誌地品著手中的茶。

大家明知他心有所指,但誰也不開口。範質與趙匡胤如今正是朝中當紅的兩枝,哪邊都不得罪為妙,眼風卻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匡義這邊。

匡義拿著廷報思索了一會,工部議出的方案還算公允,凡是北區自願遷出的居民,在城中另尋住處,可獲得相等麵積的購置房款,每戶另得五十兩銀子作為遷居補償。同時,但有功勳爵位的,可在原有爵位上晉爵一級。這可是個極為難得的恩賜,意味著每月從朝廷領的補貼銀子也跟著漲了一大截,估計這也是有意拉攏這些虛位“爵爺”們,讓他們不再帶頭鬧事。自己有心做出些成績來,索性自己開了言:“遷居一事事關全局,此事拖遝恐怕後麵的工期也得耽誤了。”

一旁賈欽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此事拖遝不得。”又順勢說道,“趙副使乃受陛下欽點,不如此事就交由趙副使去辦。”

這一說,眾人也都點頭,範質做出沉吟的樣子,緩緩道:“給年輕人一個曆練的機會也未嚐不可。趙副使青年才俊,日後必是頂梁之材,便從此事做起吧。”

如此說,匡義倒也不再推辭,領了命,謙遜道:“隻不過卑職在國子監虛度了數年,讀書讀癡了心,遇事沒有半點隨機應變之能,遇事得請相爺拿著主意。”

範質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語氣親善如家中長輩,掏心掏肺:“說到拿主意,那都得凡事請禦批。修宮苑這事,即是朝廷公事,又是皇家私事,其中分寸拿捏,都得你我二人商量著來辦。這遷居一事,責任重大。我隻提醒副使一句,這北區中,有個叫洪玉闕的,人稱洪爵爺,是世襲唐末的爵位,家中曾祖曾任過高官,到了他這一代,每月隻在戶部領七八兩的貼補銀子度日。心氣卻高得很,又難說話,若談通了他,這遷居的事,倒算完成了大半。”

匡義連連點頭,心中盤算,若能找個領頭的人,這事倒也不算難辦,大不了暗地裏多花些銀子,哪怕是暗許些虛職於他,想必也是可行的。他素來是個急性子,如此想來,也來不及用午膳,回府換了便裝,隻帶著兩親近小廝,一路便到了北區。

北區雖緊貼著皇城圍牆,可禦道、商肆都避開此處,場麵卻滿目的破敗。泥濘的道路交錯複雜,在灩灩秋日下漾起一層漫天的沙塵。兩旁的民居依稀可見當年輝煌的模樣,如今卻混雜在酒樓、茶館、瓦子、勾欄、妓院之中,幾個頑童正在道路當中玩耍,見匡義過來了,拾起地上的石子泥塊便朝他擲過來,被小廝喝斥了一句,嬉笑著便跑遠了。

匡義找了間路邊的茶館,點了最貴的茶點,便差小廝去請洪玉闕。小廝去了半刻,哭喪著臉回稟:“那洪玉闕不願來,說點了香在家裏等著您。”匡義冷冷一笑,知他故意拿著架子,卻也不在這小節上計較,抬腿便跟小廝到了洪玉闕家裏。

在雜亂不堪的巷子裏七拐八繞了半天,到了一間紅牆黑漆的木門前,這府院原本修得氣派,四角飛簷高高聳起,像振翅高飛的燕子,如今卻缺了兩角,光禿禿地在斑駁不堪的牆麵上,顯得尤為寒酸,正門一側簡陋地搭起了一間木棚,裏麵兩隻肥滾滾的大豬正在睡覺,腥臭撲鼻,匡義幾乎是捏著鼻子踮著腳才邁進了大門,不由抱怨了一句:“這爵爺過得真寒磣。”心底倒是覺得,這番破敗之地挨著皇城,實在“有傷體統”,即使不為了擴建宮院,也該早早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