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哀傷下位,便有人欣喜登台。長孫妃在後宮翻雲覆雨、恩威並施,柴榮未置一詞,時間一久,便有擅猜測之人暗暗相傳,陛下這是在為皇貴妃將來榮登後位而著意立威呢。類似的謠言,越過高高的宮牆,落盡趙匡胤耳裏的也不少。
在一日春色旖旎的午後,趙匡胤將手中暗綠色的茶膏一點一點捏成餅狀,放在銀製的籠屜上翻滾熏烤,一麵聽著休假回家的解憂將景福宮的情況絮絮講述。解憂挺喜歡這種感覺,茶室小語,連陽光也透著一份迷蒙的素淨,印在趙匡胤提拔的眉間,就成了閨中女子欲拂還亂的春愁。若談的不是驚心動魄的宮闈秘聞,而是些家中瑣事,那也算得一番好景流年了。這個念頭隻一閃過,她無端便想起了那日長孫妃倚窗讀書的場景,杏花樹下讀春秋,辜負的究竟是這一季的大好春光,還是本該屬於一個女子安靜平和的一生。
“長孫思恭不可能不懷疑誆他入京隻是皇上設下的一個殺局,但他還是答應來了。長孫妃在宮裏不顧一切地安置自己的力量,無非想要多掌握些籌碼,等她父親到了開封,皇上也要投鼠忌器,權衡再三。”趙匡胤不疾不緩地說道。
“唔……”解憂有些疑惑,慢慢說道,“我覺得也是這個意思,從前長孫妃縱然跋扈,也不至於公然弄權。隻不過,我並不明白,既然已經生了疑心,長孫都督何必要冒此風險呢?”
“雖然可能是掉腦袋的風險,但也可能是一次榮耀後世的機會。皇上雖然有心鏟滅隴西勢力,但彼此角力,未到最後,落在長孫思恭腦袋上的究竟是鍘刀,還是魏國公的爵位,仍是未知之數。”趙匡胤立直了身子,神情肅然得沒有一絲溫度,“若在長孫思恭進京之前,長孫妃已經把控住了後宮,朝中臣子也暗投長孫氏,那到時皇上也不得不行封賞。”
解憂心裏顫顫一跳,脫口道:“那到時官人的處境豈不尷尬為難?”
趙匡胤抬起頭,對她的關心報以微微一笑,“陛下布局,我不過是期間的一枚棋子而已,形勢總不至於壞到要丟棄我的境地。倒是你孤身在宮裏,是非眾多,要時時小心。”
他這般突如其來的關心倒是解憂沒料到的,忍不住心裏起了一陣澎湃,麵上卻不動聲色地笑道:“你看我們,究竟是何時開始,也這般關心起彼此來了。”
趙匡胤聞言一怔,薄薄的春光籠在他麵上,將尷尬的神情也映出來一點霞色。解憂再要說什麼,卻被他霍然打斷,“你去看看夫人吧,她這幾日精神倒見好了些,就是找你不見,有些生疑。我怕是不是有人露了口風,你正好去說道說道。”
解憂從未問過這事,如今聽他這麼說,便有幾分驚疑,道:“那官人說我這幾日都去哪兒了?”
“回娘家。”趙匡胤甕甕。
解憂笑得更歡了,“所以,我從定州巴巴回來,待上半日,再趕千裏路回去?”解憂歎了一口氣,正色道,“官人你這般運籌帷幄而決勝千裏的人,卻連女兒家的一點小心思也看不透。夫人大約早已知曉了。”
與方才的意氣風發不同,趙匡胤此時隻剩下了滿是頹色的訝異。他又捏了個茶餅,零散的茶末卻不似之前聽話,一下便散開,落得四處都是。解憂上前一步,想幫他清理,他卻突然站起身來,撞碎了落在身後一片淺金色的春光。兩人癡癡沉默了半晌,他才說道:“若是沒事,你就早點回宮裏去吧。”
“好。”
“凡事小心。”他恢複了平常的神色,又囑咐了一句。
“好。”這一聲應答,卻像一柄輕巧的銀錘,同時在兩人心間漾起一陣連綿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