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延和宮早已是方寸大亂,外殿伺候的宮人都一個個的跪在院子裏,正為自己無端降臨在自己頭上的禍事而瑟瑟發抖。踏進內殿,幾個太醫聚在廊下緊張地商議著,低晦的聲音與緊張的神情流露出此事的棘手。
走進內室,一縷明顯的血腥味便迎麵撲來,幾個位分高的妃嬪們分坐在室內,室內明暗不定的光線照在她們鮮亮的服飾上,更加將她們臉上似喜似悲的表情映得曖昧難明。再往裏走,皇後端莊如儀地坐在床榻前,錦帳之內是麵色灰敗的瓊妃,她蜷縮在一床藍底金花的被褥中,削瘦的麵龐盡失了昨日閑話她人時生靈活現,連血色也不見一分,兩塊巨大的烏黑瘀青顯露在眼底,唯有一雙抿成直線的朱唇仍是嬌嫩無比的色彩,從那深深的緋紅來看,那匣子珍貴無比的六月梅怕是有一半都抹了上去。
皇後見長孫妃進來,免了見禮,許她看了看瓊妃,然後便與眾人走到內殿中安坐,命人喚太醫進來,仔細詢問病情。這回話的太醫姓蔣,世代醫家出身,為人利索幹練,對答也簡單明晰:“瓊妃娘娘並非身患急症,而是中了朱砂毒,毒氣侵體導致心腎不交,傷了脾肺,才會嘔血不止。幸虧娘娘體質強健,又治得及時,下官方才已在娘娘的眉心、脖根、關尺和心口等處,施過了針。在配上些解毒的湯藥,歇息幾日,必當無大礙。”
聽到瓊妃已無性命之憂,皇後倒是放心了幾分,但聽到中毒二字,抑不住的惱怒不堪。去年宮中毒案,死了個南唐鳳舞,連累她被停了中宮箋表。而今又有個二品妃被毒,這煌煌後宮竟成了煉藥場。想到此處,接下來的問話便嚴厲了許多:“查清楚瓊妃究竟為何中毒了嗎?”
蔣太醫早知道皇後會有此一問,答案倒已備好,隻是出口時仍不免斟酌了少許:“娘娘發作至今不過幾個時辰,微臣全力為娘娘解毒之後,方才奉旨會同禦醫處幾位同僚細細查驗了娘娘昨日的飲食,皆有禦膳房試毒、存檔,昨日隻進了些尋常清淡的湯飲。朱砂此物鮮紅無比,若是在尋常的湯飯之中,無理有不被察覺,因此微臣等認為禦膳房的食檔理當無誤。倒是在娘娘所用的六月梅中試出了朱砂。此物直接塗於唇上,即便小心,仍會有少量被誤食入口。隻是這其中用量並不多,不知娘娘為何會中毒如此之深。”蔣太醫眼風偷偷往內室一瞥,才繼續道,“許是娘娘一次塗抹了過多,體質又對朱砂異常敏感,方才出現了如此症狀。”
眾妃都知道瓊妃素來格調不高,得了好東西自然耐不住性子細細品賞,恨不得一次便要用盡,忍不住生了幾分鄙夷的笑意。倒是在一旁仔細聽著的長孫妃心中清楚,真正毒倒瓊妃的朱砂並不是放在六月梅當中,而是下在了那酸甜可口的桑椹果中,都是一般的顏色,又是那般濃鬱的味道,任誰也品嚐不出。也虧得瓊妃這上不了台麵的品性,順理成章的替她遮掩住了計量上的破綻。但這還沒有到得意自喜的時候,蔣太醫話音剛落,長孫妃便謔地站起來,高聲問道:“你是說本宮贈與的六月梅害了瓊妃?”
蔣太醫作揖答道:“微臣確在其中驗出了朱砂。”
“皇後。”得到了自己想要答案的長孫妃立刻放過了太醫,轉身哭喊著,撲奔向高坐在上的皇後,“這六月梅是郭妃贈給臣妾的,恰巧瓊妃見了,臣妾連禮盒都未曾打開,便轉贈給了她。郭妃意在謀害臣妾,謀害臣妾腹中的龍裔呀!”
“若是每日食入微量的朱砂,時日一久,確易有損身孕,隻不過……”蔣醫癡喃喃自語道,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咽回了後半句話。不過此時,沒有誰注意到他的醫理,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盯在了麵色慘白的郭妃身上,她似乎承擔不住這晴天霹靂般的當頭厄運,噗咚一下便軟跪在了地上。
“郭妃,本宮問你,這匣六月梅可是你贈給貴妃的?”皇後盡量平穩的語調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