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和瓊林苑是開封城中最大、最繁華的皇家園林,但每年從上巳節開始到四月初八,都會對外開放,許士庶遊行,在京的官府司衙,除了當值的官員,其餘諸人便相邀攜伴出行。一來是借著祓禊的由頭,消災免祛難,求得一年的好官運,二來亦是結交好友,巴結權貴的號機會。
趙匡胤對此類宴遊本來興趣不大,但近日賀氏身體有些好轉,又難得開口想到瓊林苑遊玩,趙匡胤不願掃了她的興致。便讓匡義安排,選了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攙上趙母,帶著新酒、炊餅、果子等物,一家老小訪春而來。
王城五百車馬繁,重帷寞幕紛郊原。遊人得意惜光景,恣尋複樹登高軒。到瓊林苑遊玩的人很多,四野如市,大多是些高官皇親,與趙家兩位兄弟遇見了,寒暄不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芳樹之下坐好,剛羅列好杯盤茶點,一家老小還沒來得及閑話幾句,宮中的賞賜便到了。
先是皇後賜下的果食十二盒,接著是雅貴妃送來的兩罐美酒,剛謝恩完畢,延福宮郭妃又遣人送來鮮花兩擔,跑腿的宮女口齒伶俐,“我家娘娘聽說娘子今日要到瓊林苑,怕你們來的遲,這裏的薺花都被人采光了,特意讓奴婢一早去禦花園裏采了兩擔鮮花送來,亦有同賞春色的意思。”
解憂撚起一朵嫩黃嫩黃的花兒,看似禮輕,卻最是用心。她心中明白郭妃對她的謝意,笑道:“郭妃娘娘如今可好?”
宮女道:“娘娘一切安好。娘子離宮後,景福宮的秋燕招認了如何偷天換日,嫁禍郭妃,又在庫房裏搜出了原本延福宮送去的那匣六月梅,人贓俱獲,為我家娘娘洗刷了冤屈。如今複了位,宮中月例銀子也與一品妃相齊。娘娘說這多虧了那日娘子出言相助,改日還有謝禮。”
解憂笑意濃濃,“郭妃娘娘福澤深厚,我不過是運氣好,趕上了為娘娘化險為夷的時機罷了。隻是這一番下來,延福宮折損了六名宮人,怕人手正緊,我也不敢貿然叨擾。”
那宮女遲疑了片刻,“倒確實有些缺人,我本是在外院打掃的,如今內殿伺候的姐姐都沒了,才把我先調了進去,畢竟是在延福宮伺候多年的了。”
“宮中使喚人,能幹、謹慎和忠心,那是一個都少不得的。”解憂閑閑地搭話道。
“人選倒是不少,但一時半會的,也難有合心意的。其實內務局第二天便挑了十來個宮人讓娘娘選,皇後娘娘甚至將她宮裏的霜兒姐姐都撥了過來,說是要幫助延福宮整頓內務,娘娘不敢怠慢,如今我們都由霜兒領著。下次娘子進宮便知。”
在坤寧宮當值,品銜便由四品起,最高可至一品。而到延福宮,最高不過是四品宮人,皇後此舉想來也是別有用心。解憂想到霜兒那副淺笑嫣然的模樣,卻也不好說什麼,隻淡淡道:“霜兒姑娘機靈能幹,在皇後身邊也有些日子,如今能幫著郭妃娘娘,也是好的。”
宮女向來嘴碎,最愛傳閑話,她多年在外殿伺候,如今好不容易換進內室,便以為得了臉,有一肚子閑話想說。卻見解憂沒有接下去的興致,隻好悻悻地接了賞銀,打道回宮去了。
那宮女剛走,昆玉殿的賞賜便接踵而至。頗感新鮮的是,秦妃的賞賜是一排六名的小伶人,各個樣貌清秀,嗓音別致,年齡不過十二。一開腔,便豔驚了四座,唱的倒不是尋常宮曲,盡尋了些情歌小曲慢吟,顯得這融融春景越發情思意長。還捎帶了一句話,“隻許讓他們唱五首曲子,要唱多,倒了嗓子了。便要解憂到昆玉殿唱曲半年,方算賠償。”
解憂也習慣了她這脾性,不過置之一笑,有意點了音調漫長的《西洲采蓮曲》,讓諸伶人一遍接著一遍唱,奸笑道:“我隻讓他們唱這一首曲子,若還是把嗓子唱倒了,那便隻好怨秦妃娘娘教導無方了。”
一撥接著一撥的賞賜,讓趙宅上下覺得顏麵大增,各個喜形於色。也引得旁人豔慕不已的目光,紛紛打聽這是哪家新貴,竟得如此聖眷?有些慣於聞風拍馬的,便擠到了跟前,又是要交換名帖、又是要共遊賞春,與方才冷落的場麵大相徑庭。趙匡胤本就不愛與這些官員耗費精力,又想陪趙母與賀氏安心賞春,便讓匡義一並去應酬周旋。
看著幼弟在眾人見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模樣,趙匡胤先忍不住稱讚起來,“匡義入仕不到一年,就能與朝中各級官員,無論品級、出身、官職,相談甚歡,這等交際本事,便是我遠遠不及的。”
趙母在一旁聽了,眉開眼笑道:“你是長兄,性子自然沉穩內斂些。匡義這孩子,從小就是個猴精,左鄰右坊沒人不喜歡他,什麼虧也輪不到他。”趙母撚了顆話梅放入嘴裏,談起自己的孩子,她總是喜滋滋的,“說起來,這倒跟解憂有幾分相似,這丫頭也是,手勤嘴甜,到哪兒都討人喜歡。有他們二人內外相助,你也能輕鬆些。”
解憂正低著頭撥弄一個花鳥雕枝的小香爐,揭開蓋子,燃了一片果殼香料,清逸的香氣便隨著春風輕輕散開,“老夫人謬讚了,解憂又愚又笨,哪裏敢與二爺相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