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1 / 2)

張愛玲也曾“報複”過張茂淵。那是因為有一次,張愛玲不小心將自己的膝蓋撞碎了家裏的一塊玻璃上,然而張愛玲覺得姑姑似乎並不關心她的膝蓋,而是更可惜那塊碎了的玻璃。張愛玲為此而對姑姑的“報複”是很快她就買回了一塊同樣的玻璃。

在這一過程中,張茂淵或許並不像張愛玲感覺的那樣“不關心她的膝蓋”,而隻是見張愛玲的膝蓋並無大礙,便多少念叨了一下那塊碎了的玻璃未免有些可惜。作為“朋友”的表現,此也完全正常;當然,如果作為母親一般是不會這樣的,她一定會不顧其他而隻顧孩子的膝蓋的。然而張茂淵畢竟不是張愛玲的母親,隻是姑姑—更像是朋友,也正是因此,當張愛玲買回一塊同樣的玻璃時,張茂淵看見那塊玻璃並不會如黃逸凡看見那幾根金條那樣傷心欲絕。

但是不要以為隻有父母的遺傳基因會對子女產生影響,有時候朋友的影響會更大。說到底,因為子女在父母眼裏永遠都是個孩子,他們為子女操心的更多是穿衣謀鞋、饑寒冷暖、頭疼腦熱之類,這也往住使人總覺得隻有朋友,有時倒更知心知肺!雖然也有“多年父子成兄弟”的俗話,但那前提是要“多年”以後,甚至要到了自己也成了“父母”後,而年輕時父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代替朋友的。對於張愛玲來說,張茂淵或許正是這樣一位又是母親又是朋友的人。

即使在張愛玲已寫出了許多洞穿人心、漠視世事的作品後,她在許多人的眼裏還是個很不成熟的中學生的樣子。當張愛玲抱著自己的書稿去找蘇青毛遂自薦時,蘇青第一眼看出的就是麵前這個小姑娘的“傻不經事”;當胡蘭成讀了張愛玲發表在蘇青主編的《天地》雜誌上的小說《封鎖》而找到蘇青要求她引見作者時,蘇青對胡蘭成仍說張愛玲隻不過是個“傻不經事”的孩子,意思是對於你這樣一個人是並不值得去見的;胡蘭成當然不信一個能寫出這樣的小說的真會是個“傻不經事”的人,他還是去求見了,沒見著,但第二天張愛玲竟然又送上門來了,這讓胡蘭成好一陣緊張,然而當張愛玲走進他的門,他第一眼看到張愛玲後,他又一下子輕鬆了下來,當然也有幾分失望,因為眼前的這個人確實如蘇青說的一般,於是胡蘭成“隻說與他所想的全不對”,一是覺得張愛玲“個子之高”,二是覺得她“坐在那裏,幼稚可憐相,不像個作家,倒像個未成熟的女學生”。胡蘭成心想,對付一女學生實在是太小菜一碟了!於是他就先吹捧說:“讀張愛玲小姐的文章,像踩在鋼琴上,每走一步都能發出音樂。”張愛玲聽過的吹捧話太多了,但是從未聽過這樣吹捧的話,這麼有才華,又這麼貼人心!隻這麼一句,注定張愛玲已經躲不過了;這時胡蘭成又開始“痛說革命家史”,因為已與許多女學生說過多次,所以說得得心應手聲情並茂,張愛玲至此已經根本不想躲了;這時胡蘭成開始品評時下流行文學作品,最後竟然問起張愛玲每月寫稿的收入。照理說這樣的問題是作家所忌諱的,直問是失禮的,更何況還是一個初次見麵的小姐,但是胡蘭成就直接問了,而張愛玲也一點沒有回避,完全是老朋友一般,她當時覺得他們的這種默契,完全是“因為相知,所以懂得”。

這一切使得許多人曾禁不住發問:這是張愛玲嗎?是那個下筆穿透人心的張愛玲嗎?如此“傻不經事”的她,又怎麼寫出那些下筆穿透人心的作品的嗬?然而鐵的事實是,這就是張愛玲!那些洞穿人心的作品也的確就出自她手!欲解其中“秘密”,又不能不說到張茂淵。

眾所周知,張愛玲是屬於那種長寫“近身的事情”的作家,那時與她最“近身”的人唯有姑姑張茂淵,因此她那時的寫作,寫得最多的是張茂淵的生活,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是“用別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即用張茂淵的生活寫自己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