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說,沒有用的女人其實是最厲害的女人,因為她們將婚姻當做事業,全身心經營,豈能不厲害!但是此話在江冬秀那兒似乎是對的,在朱安那兒又似乎並不對。朱安是個“沒有用的女人”,但是她從來就不曾“厲害”過。
有人說,朱安的悲劇其原因主要出在她沒有為周家生出個一男半女。初看此言頗有道理。如果朱安能生出個一男半女,魯迅或許會“念在孩子的分上”最終接受了她。要知道,即使我們今天,有許多的婚姻實際上都隻是“念在孩子的分上”勉強維持著。而當年江冬秀更是幾乎將孩子綁架了,這才挾製住了當時實際上已精神與肉體都大大出軌的胡博士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如果沒有孩子,恐怕江冬秀僅僅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也是難以阻止胡博士做陳世美的吧!朱安沒有孩子好綁架,所以她最後隻能任魯迅放棄也好拋棄也罷,一切都無能為力。
然而朱安的確是沒有為周家生下個一男半女,說到底是朱安的問題嗎?是魯迅壓根兒就沒給她為周家生個一男半女的機會嗬!
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這是魯迅寫的一首《自題小像》的詩,我們一般人都在中學語文課本上讀到過它,它既已被魯迅題寫在他剪去辮子後拍的第一張相片背麵,所以語文課上老師在講解其詩的意思是,表達了詩人在封建統治下的痛苦和絕望,同時也表達了詩人要用自己生命反清複明報效祖國的決心。如此解這首詩似乎也不錯,但是,當我們知道了這首詩其實是魯迅在剪辮之前早就寫好的一首舊作,這樣解這首詩或許就有點牽強了。它的意思或許我們也可以作這樣的解讀:“靈台無計逃神矢”是指他母親如希臘神話中的愛神,將愛的神箭胡亂發射,亂點鴛鴦譜;“風雨如磐暗故園”即母親將自己騙到家鄉,使自己陷入了暗無天日的婚姻悲劇中;“寄意寒星荃不察”即自己的心意沒有人能理解;“我以我血薦軒轅”即自己隻能以自己的生命來祭奠祖先。這樣解讀這首詩,也許使它的主題一下子降低了許多,但是倒也非常貼切,令人非常信服。
魯迅竟然是這樣決絕的一個人!而這樣一個人竟然恰恰讓朱安這樣一個老實人遇到,她也真是倒黴嗬!
魯迅不是徐誌摩。被徐誌摩拋棄的原配妻子張幼儀曾說徐誌摩,即使在與她鬧離婚的時候,在“他在最想擺脫我的時候,敗給了我的肉體,對我們要廝守在一起這件事感到氣餒”。所以徐誌摩才能一麵在外大追林徽因、回家與張幼儀大鬧離婚,但一麵也能讓張幼儀懷孕。
魯迅也不是胡適。我們今天的許多人,總覺得胡大博士應該與江冬秀離婚,他們之所以沒有離婚,實在是胡大博士被江冬秀綁架了,屈服在了她的淫威下。但是細想想,或許這隻是我們一種想象吧!或許胡適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不幸福,也非我們想象的那麼軟弱,更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強烈地要與江冬秀離婚,或許他要的就是這種“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的生活—正因為“家有悍婦”,所以他才要在外麵尋找“真愛”,尋找“彩旗”,這既合情又合理;而每當“彩旗”提出要做“紅旗”時,他總以“家有悍婦”為擋箭牌,這同樣是既合情也合理!所以不離婚有什麼不好!離婚了有什麼好!
而魯迅就是一根筋,他認死理,非此即彼,決不調和,所以朱安能不倒黴嗎?
當然,也有人說魯迅這是遇到的女人是朱安而不是江冬秀,如果是江冬秀,恐怕許廣平即使不成為第二個曹誠英、韋蓮司,至少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撿得魯迅這麼個大便宜,甚至最終結果會是魚死網破也未可知。
是的,其實婚姻,無論是封建婚姻,還是現代婚姻,並不一定因為是“封建”就一定不好,也不一定因為是“現代”就一定都好,關鍵要看雙方如何對待;其實結果有時並不重要,甚至有時候我們並不能說白頭偕老就一定是好,反之就一定不好。說到底,婚姻都是男女雙方的一種博弈,這種博弈可謂是跨越時空,古今亦然,中外皆是。就是今天,婚姻自由的口號叫得震天響,也確實差不多已深入人心了,但是現在縱觀我們周圍的婚姻現狀,似乎真正美滿的並不太多,一是離婚率似乎越來越高,二是魚死網破的悲劇也層出不窮。我有一位朋友,他與妻子也是自由戀愛而結婚的,婚後育有一對雙胞胎,但是由於我朋友的偶爾出軌,他也是知識分子的妻子竟然如江冬秀當年一樣,真的拿起了菜刀,不僅隻是拿起,竟然真的先是將那一對雙胞胎孩子殺了,然後自己也自殺了,當然最後也徹底殺了我那位朋友的婚姻和愛情—他不但再也不能與那位“第三者”麵對,而且再也沒有勇氣去麵對任何一位以愛的名義走近他的異性,至今他已獨自一人過了近二十年了,估計還會就這樣過下去直至終老。若以此來看,胡適當年的妥協,又未必不是一種明智;而周老太太為魯迅選擇了朱安,未必不是正確的,也未必不也是魯迅的一種幸運。誰又能說清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