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在中國現代文壇上,被魯迅“罵”過而又“罵”過魯迅的人大有人在,但是像蘇雪林那樣,事實上魯迅並沒有“罵”過她,而她卻對魯迅竭盡謾罵之能事,且被人指責為是對魯迅“鞭屍”也在所不顧以至執著一生的人,真是絕無僅有。
在她的名字從我們的教科書中消失了的年代裏,我們隻能從那些斷斷續續的文字碎片和若隱若現的真假傳聞中,總以為魯迅一定對她有過深仇大恨。可是,當籠罩在她身上的煙霧散盡之後,尤其是當她的故鄉已用寬大而溫暖的胸懷接納了她這個遊子以後,我們吃驚地發現,一切多隻是她的誤會、任性和偏執。
當那她吃完了這頓難以下咽的午宴後,她第一反應是急不可耐地想知道“魯迅為什麼這麼恨我”。
她百思不得其解後,把這個問題交與淩叔華一起探討,因為在她看來,淩叔華的丈夫是陳西瀅,他與魯迅多有交往,當然其中也多有恩怨,但他們對魯迅一定也多有了解,也一定能告訴她問題的答案。
淩叔華果真告訴她答案了:因為你在陳西瀅主編的《現代評論》上發表過《李義山戀愛事跡考》嗬,魯迅恨陳西瀅,所以也連同著恨你了唄。
這叫什麼邏輯?當然不能令蘇雪林信服。
淩叔華說:“既然世上有無功受祿,那也有無辜受過嘛!一切都有可能,算了吧,雪林!”
如果真是這樣,那自然也隻能“算了”。不過她仍然半信半疑。或許她也曾想過,淩叔華這樣的推斷,畢竟是以低估了魯迅的胸懷為前提的嘛,而魯迅難道真的就這麼小心眼得不可理喻?
然而,魯迅到底為什麼這麼恨她呢?事實上這個問題好多年間一直困擾著她,因為她捫心自問,自己並沒得罪過魯迅嗬!相反,當年在北京女高師時,她還經常拜讀魯迅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等小說,並一直認為這是新文學中的傑作,對他曾經心中充滿了敬佩。因此她不能不一次次地在心中自問,魯迅為什麼這麼恨她呢?就這樣,她鑽進了牛角尖—她就是沒想到再問一句,魯迅真的對她有仇恨嗎?
的確,魯迅其實對她並沒有什麼仇恨,雖然魯迅與她在文學上和社會立場上與她多不相同,但並沒有對她產生什麼仇恨,或者說那時的她,在魯迅看來還隻是一位初入文壇的文學新秀,還不值得他去“恨”哩。就算那次宴會上對她的不給麵子,隻是就是事論事,對因她遲到而將一班文學前輩晾半天的行為給予一次不無善意的提醒和警告而已。再則,一個勝於任何雄辯的事實是,從那頓飯後直到魯迅逝世,其間魯迅並沒有發表過任何“恨”她的言論。
倒是她對魯迅的“恨”一直不曾消退,自己為自己樹立起一個假想敵,且這種假想而產生的恨還越積越深,慢慢擴大,甚至後來她幾乎是“凡是魯迅‘恨’過的和‘罵’過的人她就擁護,凡是魯迅擁護的人她就‘恨’,就‘罵’”。
如眾所周知的被魯迅“罵”過的兩個人,一個就是上麵已說到的陳西瀅,還有一個就是楊蔭榆,她就曾為他們大叫其好。之於前者,先不說因為陳西瀅是好友淩叔華英的丈夫,且她到武漢任教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引薦,算是有“恩”於她,因此她在評論《西瀅閑話》時,多有溢美,甚至對其中的硬傷,如說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是抄襲之作等,連胡適也曾責其向魯迅道歉,但她仍視而不見。再說楊蔭榆,她們本來並無多深交往,可僅僅就是因為她在1926年“女師大事件”中被魯迅連著與陳西瀅一道罵過,她就在自己的文章中對其大加讚賞;且這還不算,她還對當年事件妄加評說,對魯迅諷刺挖苦;而事實上,她並不是“女師大事件”的當事人,且並不了解當時實情。這就很是一種缺乏實事求是精神的非理智之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