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1 / 2)

然而近年來,有心人或許發現,如今的語文教科書中,那條對楊蔭榆的注釋,在其後又加上了一句:“後因參加抗日活動,被日寇殺害。”

這也是事實!

的確,直到今天,教科書在這條注釋中對楊蔭榆隻交代事實,並未加任何評價。這樣的注釋在我們的教科書中並不多見。想來這都是因為教科書的編者很難對她一兩句話作出一個全麵的評價的緣故吧?

如此看似矛盾的事實,竟確確實實地存在於楊蔭榆不同的人生階段中,這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她在世時與她並不太親的那位侄女楊絳,後來不但成了中國第一才子錢鍾書的夫人,更成了一位著名的作家,其在晚年終於為楊蔭榆寫下了一篇本該早寫的文章《回憶我的三姑母》。在那篇文章中,楊絳曾這樣描寫楊蔭榆人生最後的情景:“1938年1月1日,兩個日本兵到三姑母家去,不知用什麼話哄她出門,走到一座橋頂上,一個兵就向她開一槍,另一個就把她拋入河裏。他們發現三姑母還在遊泳,就連發幾槍,見河水泛紅,才揚長而去。鄰近為她造房子的一個木工把水裏撈出來的遺體入殮。棺木太薄,不管用,家屬領屍的時候,已不能更換棺材,也沒有現成的特大棺材可以套在外麵,隻好趕緊在棺外加釘一層厚厚的木板……三姑母和我母親是同日下葬的。我看見母親的棺材後麵跟著三姑母的奇模怪樣的棺材,那些木板是倉促間合上的,來不及刨光,也不能上漆。那具棺材,好像象征了三姑母坎坷別扭的一輩子。”

“坎坷”、“別扭”,的確可用來概括楊蔭榆的一生。

我想“坎坷”或許是楊絳人到暮年才給出的評價吧,而她當年與自己這位三姑生活在一起時,唯一感到的或許隻有姑母的“別扭”和不討喜吧!

在楊絳的筆下,我們真讀不出那“廣有羽翼的校長”(魯迅語)的影子,相反倒確是一個敏感而近過敏、自我而近自閉、執著而近執拗、任性而近天真的“寡婦”形象。

在家庭生活中,楊蔭榆常常與自己的幾個侄兒侄女們較勁。按理說,無論是按輩分還是年齡,她都不應該與晚自己一輩和小自己許多的侄輩發生矛盾的,但偏偏就發生了,且矛盾的起因多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家裏有一隻大白貓,因為它很凶且“不知好歹”,你明明是喂它食時,它說不定就突然在你臉上打一掌,將你的臉上抓出幾道血痕,為此它被侄輩稱作為“強盜貓”,大家都不喜歡它。但是楊蔭榆卻偏偏同情這隻“強盜貓”,不但常常抱著它像抱女兒似的,而且還故意當著侄輩們的麵與這隻貓說話:“咱們頂標致的!小可憐兒,給他們欺負得怎樣了?”似乎故意要做大家的“公敵”。而當她自己覺得孩子們真的對她不友好時,又過敏地以為這一切都是楊絳從中攛掇的,並因此真的不再喜歡本來還算與她比較親近的楊絳了。要知道,此時的楊蔭榆已是三十大幾的人了,並且已在女師大校長位置上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裏後,還如此與孩子們較真,耍別扭,這隻能說明,即使是此時她似乎也還是一個並沒有長大的孩子。

在工作和社會生活中,楊蔭榆也常常自己畫地為牢、自樹己敵、懷中生鬼。她在被免職回到蘇州後,有一個中學聘請她去任教,她應聘去了,但很快便與該校督學王俊生發生了衝突,而衝突的原因竟是因為那位督學原本說了她幾句好話,她聽著不入耳:王俊生聽到楊蔭榆到自己轄內的學校任教,很是高興,因為她畢竟做過北京女師大校長嘛!於是他為此而寫了一篇表示歡迎的文章發表在報上。說實話,此舉對她並無多少惡意,最多就是一想借此炒作一下他轄下的學校,二想拍一拍她的馬屁。這樣的文章自然是多有溢美,可誰知道就是其中“鸞鳳大賢”一句本隻是溢美之詞,竟讓她不高興了—她覺得自己都已被免職並落到這步田地了,你還說我“鸞鳳大賢”,這不是諷刺我嗎?如果僅僅不高興也就算了,她竟然非得要王俊生登報向她表示道歉,還要教育部將其免職。那督學相當於今天的教育廳長或教育局長之類,就是專門管理學校的官兒;再則這王俊生,原也是曾留學日本東京師範學校,在當時的蘇州城裏大小也是個教育家式的人物,他豈能跌這個麵子,於是二人一時鬧得不可開交;教育部當然更不會聽她的,相反覺得她這簡直是無理取鬧,最後結果當然是以她的辭職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