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1 / 2)

的確,誰能想到並且相信,一個廚師的女人、一個機關的清潔工、一個街道幼兒園的保育員,會曾有那樣一番經曆,那樣一種能耐,那樣一身傳奇!

她死後,她的養子女隻將一張照片放入了她的棺中,而將其他遺物一把火燒得一幹二淨。那張照片上是一個英俊的男人,穿著軍裝,且肩扛星花、胸佩綬帶。她在世時常常手捧著這張照片端詳,有時看著看著便怔怔地發愣。他們也曾問過她照片上的人是誰,每次她都隻是淡淡地回答:“一個朋友。”他們猜想,這個朋友一定與她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所以他們想讓她拿著他的照片到那邊去找他,在他們想來這也算是很對得起她對他們的養育之恩了;再則他們也不想她到了那邊還再去找他們的父親,成為他們父親與母親間的“第三者”;他們之所以要將她的所有遺物都全部燒光,是因為他們不希望家裏還有她的痕跡。的確,他們如此處理後,她留在那個家裏的痕跡似乎完全消失了,甚至她在這個世上的所有痕跡也似乎都就此消失了。然而他們絕沒有想到,她留在曆史上的痕跡終究是不會消失的,任何人也抹殺不了。

上世紀80年代,有一部叫《知音》的電影,終於讓她一時成了幾乎家喻戶曉的人物,與此同時,這個當年北京八大胡同雲吉班藝名叫小鳳仙的二等妓女,曾被人們譽為的“民國第一俠妓”,她與討袁護國英雄蔡鍔之間的那一段情緣,也成了一個搖曳多姿的話題,一段廣為流傳的美談,一則不可思議的傳奇。

我猜想,蔡鍔與小鳳仙第一次見麵時,兩人心裏都很糾結。

今天能夠看到的史料上,對於當年的小鳳仙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描述:一種說她在與蔡鍔相識之前就已“以其才貌色藝俱佳,名震京師,成為民國初年北京城紅極一時的名妓”了;還有一種說小鳳仙所在的雲吉班隻是個二等妓班,她在雲吉班中也隻是個二等妓女,“算不上紅姑娘,‘叫條子’輪不到她,客人來到院中挑上她的也不多,即使挑上她,十有八回都是不歡而散地把客人氣走了”,正是因為與蔡鍔發生了那段著名的情緣後她才名聲大噪的。這兩種說法究竟哪種更真實,實在難以說清,不過從今天能看到的小鳳仙留下的照片來看,她的確算不上國色天香的那種,因此第一種說法似有失實之處;但僅就姿色來看,小鳳仙也應該在中人之上;更何況她在來北京八大胡同前,曾經在南京的秦淮河邊接受過多年的“職業培訓”,琴棋書畫、詩詞歌曲都能拿得出手,把她說成是一個隻會十回八回“把客人氣走”的二等妓女似乎也有失實之處;更主要的是,從她後來與蔡鍔間竟能產生那樣一段情緣本身也可以推想,她應該是個心懷高誌,至少是並不安心於自己賣笑生涯的吧!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恰恰又做了妓女,因此她豈能不糾結!

而蔡鍔的糾結那更是眾所周知,因為此時,作為雲南辛亥首義元勳的蔡鍔,身處京城,幾乎是無所事事。1913年10月,蔡鍔奉袁世凱之命入京,對於這一事實,後世有人說這是蔡鍔上了袁世凱的當,即,他是被袁世凱騙入京的,所以他一進北京就被袁世凱罷了兵權,隻得了個閑職,甚至還說他就此被袁世凱軟禁了起來;還有人說蔡鍔之所以當初遵守袁世凱的調令入京,是他當時對袁世凱“抱有幻想”,屬於“擁袁派”,之所以後來出走,並護國討袁,是因為當初的幻想破滅;更有人說他的入京,是因為雲南有許多滇軍將領反對他這個湖南人,他在那兒混不下去了,袁世凱調他入京,正好給他一個台階,因此他的進京隻是借坡下驢;另外,曾在蔡鍔手下當過護國軍旅長的朱德,在已成為八路軍總司令後對史沫特萊說過的一個事實:聞訊蔡鍔將入京,朱德去見蔡鍔,並提醒他說:“此有杯酒釋兵權之嫌,我看你不能去!”蔡鍔則斬釘截鐵地對朱德說:“誰要拉中國往回頭路上走,我就帶你一起去割下他的首級來。”據此我們或許可以做出這樣的推斷,那就是,蔡鍔的進京,並非全是被騙上當,也非對袁世凱抱有幻想,更非是他借坡下驢,他進京本來就是帶著兩手準備而去的,即出於對國家大局的維護,盡量促使袁世凱走“正道”—道相同,則相與謀;若道不同,則不相與謀。或許這樣的推斷更接近事實。然而盡管如此,袁世凱的倒行逆施和頑固狡詐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此時的蔡鍔不光是對自己來京一定心生悔意,讓他更糾結的是,與袁氏同流合汙自然不能,也不願;但公開反對又如何才能奏效?正是心懷著如此糾結,蔡鍔來到了八大胡同,來到了雲吉班,見到了小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