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1 / 1)

賽金花的大名廣為人知,可能最初得力於一本叫《孽海花》的小說,其名列清末“四大譴責小說”之一,有著廣泛的影響。這本小說,以狀元郎金雯青與名妓傅彩雲的婚姻生活為線索,講述了一個令人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傳奇故事:

“蘇州狀元”金雯青,在蘇州的周家巷尋得一妙齡雛妓傅彩雲,並將其納為小妾,攜進京城。入京後狀元郎做了大清國的駐德、奧、俄、荷公使,便攜彩雲雲遊西方列國。此間彩雲與德國一年輕上尉軍官瓦德西相識,並陳倉暗度。誰知世事難料、人生無常,若幹年後,狀元郎因故被革職,驚嚇之下一命嗚呼,彩雲因出身妓家而為金家不容,被迫豔幟再懸、重操舊業。不想八國聯軍此時攻破京城,其總司令竟是當年那位與彩雲陳倉暗度一時之德國上尉。二人重逢後,彩雲以身侍虎,以枕邊風吹醒其靈魂深處被獸性所抑的絲絲人性,由此使浩劫之下的京城生靈少受了不少塗炭。

初看這個故事,似乎也可歸入傳統的“才子佳人”之列,隻因為故事發生之背景—空間上從中國到歐洲,時間上正是晚清最為波詭雲譎的那一段—可謂既廣闊又特殊,所以不但引起了人們特別的關注,而且似乎有了某種特殊的意味;再加上其自號“東亞病夫”的作者曾樸宣稱,這部小說的創作,“三十年舊事,寫來都是血痕;四百兆同胞,原爾早登覺岸!”並說他隻是“把這些現象,合攏了它的側影或遠景和相聯係的一些細節,收攝在我的筆頭的攝影機上,叫它自然地一幕一幕地展現,印象上不啻目擊了大事的全景一般”。所以人們不得不相信小說中所寫人事的真實性。於是有人對號入座,認定小說中的這位狀元郎金雯青,就是中國唯一一位狀元外交官洪鈞,而那位公使夫人傅彩雲便是賽金花。

於是有人又寫了《孽海花續》《九尾龜》等,將這個特殊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更講得活靈活現、家喻戶曉。

如果人們的關注僅僅停留在這地步,本也算不得什麼,最多也就沒有超出文學欣賞與文學評論的範疇,大體上不會對社會產生太大的直接影響,甚至於對於當時正活著的賽金花也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事實上也是如此,在《孽海花》等小說流行於世的最初一二十年裏,小說也好,傳聞也好,似乎都沒能幫上賽金花什麼忙,她照樣要靠日日忙於做老鴇、拉皮條和接嫖客生活,甚至還坐了一陣大牢。

直到“九一八”事變後,中國又一次麵臨著被更大規模的侵略,此時,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心理,人們竟然又想起了那個賽金花。1934年,時為北京大學教授的劉半農,竟然宣稱要為賽金花立傳,並且真帶著他的學生,找到了當時已人老珠黃而落魄異常的賽金花,對她進行了幾十天的跟蹤采訪,最終雖然因為劉教授的不幸去世他沒能親自執筆,但他的學生商鴻逵還是繼先生之遺誌,完成了一本語錄式傳記《賽金花本事》。而其中賽金花所謂“口述”的許多情節,與《孽海花》中雖有小異,但多為大同。隨後,“本事”中賽金花的那些“英雄事跡”,被著名劇作家夏衍編成了話劇《賽金花》,並在京滬各大劇場公演,賽金花本人還被邀請前去觀看……就這樣,一個曾在蘇州、北京、上海等地豔幟高懸的妓女,竟被人稱之為“九天護國娘娘”,風光無限、人模人樣地走進了中國近代史;甚至直至她死去,這份風光似乎也未曾減退:大畫家張大千為她作“彩雲圖”,李苦禪更是為她又撰文又作畫又題字……

然而,幾乎與“賽金花熱”掀起的同時,人們也對此表現出不同的態度:

有人懷疑:怎麼能聽一個妓女的自說自話自我標榜呢?婊子嘴裏哪有真話!

有人歡呼:一個妓女就頂了十萬雄兵,這不是大清國外交史上最大的一次勝利嗎?真是大快人心!

有人憤怒:堂堂大清帝國,竟然靠一個妓女舍身才能保護它的黎民百姓!而且事後還如此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有人嘲諷:看看那滿朝的朱紫縉紳,竟然還不如一個賣身的妓女有用嘛!為此作詩一首:

千萬雄兵何處去,救駕全憑一女娃;

莫笑金花顏太厚,軍人大可賽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