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半夜,竟陵王府的人已是寥寥無幾了。
蕭子良打了一個盹,也隻是眨一眨眼的功夫,睜開睜,眼前的“帳內軍主”現在就隻剩下“八友”中的王融、沈約、任昉、謝朓和陸倕了。到底是西邸文學締結的友情,關鍵時刻,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蕭子良一感動,眼淚就滾落下來。
年齡最小的陸倕這時已縮在一角睡著了,一綹清亮的口水順著他毛茸茸的唇顎一直流到下巴上。這個少年才子一定在夢中遇到什麼開心的事情,此刻,他正咧開嘴,天真地笑了一下。任昉、謝朓正在複一盤棋,二人小聲地爭論著,似乎對剛剛下完的那盤棋都記得不太牢。沈約捧著一本書,卻是似睡非睡的樣子。隻有王融精神抖擻,在一張地圖上點點劃劃。
“元長,真難為你了,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蕭子良說。
王融抬起頭看了一下蕭子良,繼續在那張圖上劃著:“什麼也不要說,我們隻管按計劃行事。你看,欲進入雲龍門,必得經過中書省,這是通往東宮的必由通道,到時候,我帶領一百名士兵把守在中書省大門口,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東宮。”
蕭子良打斷了王融有些衝動的敘述,說:“其實,您知道,對於繼位的事,我從一開始就並不十分熱衷。我情願遊離於皇權之外,像當年在雞籠山一樣,與你們這些當今最有才情的文士們在一起多抄寫幾部經書,多輯錄幾部古人的典章詞籍,這是我願意做的事。”
“您錯了,”王融說,“這不過是您的一廂情願。在對方的眼裏,你是一個潛在的敵手,你的存在,本身對他們就是一種威脅。他們不會讓你好好抄寫佛經,不會讓你悠遊詠詩的。這些道理,我說過無數遍了。而且,你該明白,你並不是單個的一人,你的生死,你的利益,牽扯著我們西邸文學派的所有人,這就叫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是的,王融所說,並非沒有道理,自從當初他們聚會雞籠山後,人們就一直將西邸文學集團當作一個潛在的政治集團。即使是為了當今這些最飽學之士,他也不能束手待斃。
“我,似乎考慮得還不很成熟,嗬,還有這份遺詔,會不會留下什麼把柄,讓後人恥笑呢?”
“竟陵王,你就是太過猶豫,從現在起,你已不隻是你一人,你的命運,已經與西邸文學集團所有的同僚,包括他們的家人聯結在一起。”王融放下筆,神情中有一絲激憤,這是他慣常的表情。“千秋大業,在此一舉,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嗎?”
蕭子良說:“不,我是說,萬一事情敗露,這份遺詔,或許會成為朝廷將我們治罪的一條最重要的證據。”
“放心吧,我已經調集了三百名軍士,現在,他們已經被部署在雲龍門、東勝門以及通往東宮的各個大門口,從現在起,任何人都休想進入東宮半步。您請記住,那邊一旦傳出皇上駕崩的消息,必有一場混亂,這時你就立即當眾宣讀遺詔。我再裏應外合,一舉控製整個東宮。”
“三百名軍士,可靠嗎?我覺得少了一點。”
王融說:“足夠了,再說羽林軍首領們隻會聽從最高指令,等宣讀了遺詔,您就是皇上,他們敢不聽您的?到時候,就不是三百,而是三千,三萬。”
“還有那些輔佐大臣們,尚書令徐孝嗣,西昌侯蕭鸞,左仆射王晏,大將軍陳顯達,雖然他們對皇太孫繼位都表示擔心,但他們對於誰成為新的皇上,似乎還是很曖昧。”
“那些所謂輔佐大臣,您應該清楚,他們都不過是一些見風使舵的角色,關鍵是我們必須占盡先機,在氣勢上壓住他們。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該進宮去了。”
蕭子良猶豫著,忽然又說:“我要不要帶一把劍,或者……”
“當然要了,”王融將牆上的一把劍解下來,那劍鞘上鑲著七顆寶石,成北鬥七星的形狀,為春秋時伍子胥使用過的北鬥七星劍。當年伍子胥過紹關,情急之下,曾將此劍贈予一漁夫,不知怎麼會落到蕭子良手裏。這柄劍昂貴卻並不實用,真打起仗來,並不能派上什麼用場,至多顯示貴族士大夫們高貴的身份。王融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把劍解下,遞與蕭子良,說:“這是家父傳下的劍,它沒有名目,卻削鐵如泥,無比鋒利。現在,我就把它交給您,您請記住,關鍵時刻,這就不是一把普通的顯示身份的配劍,而是一把殺人武器,你就用這武器砍下任何一個忤逆者的頭顱,哪怕他是皇太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