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樞密的大臣徐勉將三份卷宗分別放到皇上的案前醒目位置。徐勉是範雲極力推薦的大臣,正如範雲所說,徐勉為人謹慎,辦事認真,又熟悉各種典章製度,蕭衍對這位辦公廳主任、高級秘書十分滿意。現在,徐勉將三份卷宗放到他的案前,一定另有深意。
這三份卷宗,都是高最法院大理寺亟待處理的三宗大案要案。一份是關於益州地方官員張文休私放國庫糧備被羈押在案的;一份是武康縣令何遠抗拒朝廷、拒交公糧被判死刑的;另一份是關於丹陽縣令吉瑞勾結變民,妄圖暴動,等待秋後問斬的。三份卷宗,三宗大案,定的全是死罪。蕭衍仔細地看了這三宗大案的卷宗,第一個引起他注意的是張文休私放國庫糧一案。
這是發生在去年九月的事,成都一個叫張文休的官員利用進京運送國庫糧備的機會,竟然將國庫備糧沿途分發給災民,總數約在一萬擔左右。張文休一到建康,禦史台立即將張文休逮捕。張文休也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但據他說,當他的運糧船每到一處時,目睹碼頭上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災民,甚至有人吃人的現象發生,張文休於心不忍,便命手下將所運國庫糧食熬成稀粥,向災民賑施。張文休的案子證據確鑿,事實清楚,被下到大獄,準備秋後問斬。
蕭衍似乎並未多加斟酌,便在張文休案的卷宗上批道:“我南梁朝廷難得有如此愛民如子之官員,若定死罪,天地不容。”事後,他還對徐勉說:“如果朕是張文休,朕也會這麼做的。”
張文休很快被從死囚大獄中放出,不久,又被破格提拔到司農卿(國家農業部)任散騎常侍。
蕭衍開始批閱第二份卷宗。蕭梁初建,國庫空虛,公糧儲備就尤為重要。雖然去年以來各地均發生不同程度的洪澇災害,但各地的公糧都已交足,唯獨武康縣令何遠未交一粒一米。何遠甚至放出這樣的話來:餓死一百個朝臣並不足惜,餓死一個百姓事關重大。對於何遠這樣公然對抗朝廷的地方官員,曆朝曆代,均是死罪。但是,徐勉卻將這宗案件重新提起,並擺到皇上的案前,顯然另有自己的觀點。
蕭衍當即批複:“何遠拒交公糧事實清楚,抗拒朝廷說法不確。”命發下重報。
事隔不久,廷尉卿蔡法度將何遠一案重新向皇上報呈:何遠的武康縣未交公糧的確屬實,但去年武康縣發生曆史上最大的洪澇災害,全縣糧食幾乎絕收,武康縣卻沒有一例災民餓死的報道同樣也是事實。報告稱,何遠拿出自己多年的積俸,又將夫人的陪嫁等悉數變賣,所得錢款托人到鄰縣購買糧食用以賑災,並動員各中小地主將家中積糧全部獻出,以解饑荒。
關於何遠抗拒朝廷的報告,係根據吳興太守王彬的陳述。原來去年秋天,王彬到各縣巡視,其他各縣都搭設了供帳,準備了豐富的食品接待上峰,而武康縣隻能拿出“糗水”(用炒熟的稻米磨成粉,做成粉湯)招待王彬。對於這樣的接待,太守已大為不悅,而等太守離縣時,何遠所送供奉隻是一鬥酒,一隻鵝而已。何遠對這樣的供奉似乎也略有愧意,他請求太守大人恕罪。王彬說:“晉時有陸納僅以一茶一果敬獻丞相謝安,您的禮品已超過了陸納,你就不必為自己的寒酸而慚愧了。”
聽了徐勉的報告,蕭衍禁不住動了真情,並落下一滴淚來。他當即在何遠一案的文書上批道:“如此清廉,何遠何罪?”像張文休一樣,何遠不僅被從死囚中放出,不久,又被破格提升為宣州太守。
對於丹陽縣令吉瑞勾結變民,妄圖暴動一案,因事關重大,蕭衍決定暫放一旁。
在一次早朝後,蕭衍說:“古人說,偏聽偏信,獨斷的結果隻能是專橫。朕今後做的事情,有對的,大家支持,不對的,大家盡管批評。隻有這樣,朕才不至於像東晉時的司馬倫,被人稱為昏君,更不至於像蕭寶卷一樣,落得個身首異處。從今往後,凡天下百姓,有對國家有益的建議,也都可向朝廷提出。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而非帝王的天下。”
天監二年(公元503)七月的一天,建康信訪局公車府門前出現兩隻大木箱子,一書“謗木”,一書“肺石”,吸引得建康市民一批批圍來觀看。
據說是在堯的時代,帝宮門前曾豎起一根丁字形木架,以吸納天下人的意見,此木被稱為“謗木”;而在舜的時代,百姓們可以站在帝宮門前的一塊肺形巨石上鳴冤叫屈,其聲音通過肺石的振動,一直傳到宮裏。謗木和肺石,意在一個朝廷對民主所敞開的大門,意在這個朝廷原始的親民意識。
公車府門前謗木、肺石二函剛剛擺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便在那肺石函旁一連幾日地默然靜坐。靜坐的少年成了公車府前一道風景,引得一批批市民圍來觀看。終於了解到,少年名叫吉彥,父親正是那位被下到死獄的丹陽縣令吉瑞。少年稱,父親因秉公辦案,得罪了州官,遭到陷害,被打入死獄。此前他已給公車府投書十多封,詳述父親遭人陷害的始末,但卻一直沒有回音。現在,他隻想請求皇上允許他代父而死,以洗清父親的罪名。十多天過去了,公車府的官員們出出進進,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靜坐的少年。其實,並非公車府的官員們熟視無睹,而是都知道,吉瑞的案子已報到皇上那裏,既然皇上都沒發下重審,看來就已成鐵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