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說:“沈尚書對詩韻頗有研究,又有四聲音韻學,以四聲定韻,音律調和,平仄分明。今天文華殿裏詩人雲集,不能隻是朕與沈尚書唱雙簧戲。朕建議,請沈尚書從他的名作中分出詩韻,在座各位可依沈尚書分發的詩韻作詩一首,依前例,作得好的,有賞,作不出的,罰酒。”
沈約說:“皇上的建議甚好,這樣,今天的禦宴就不致冷清了。”
現場氣氛熱烈起來。於是,沈約要來紙筆,將他的名詩《高山賦》分出詩韻,做成紙鬮,然後由大家自由抓鬮,再依紙鬮上的音韻現場作詩。
五歲的蕭綱覺得這玩法很新鮮,於是就搶著第一個去抓紙鬮,結果那上麵寫著“古、浮”。有人成心起哄,便逗蕭綱說:“既然皇子第一個抓到,那就請皇子第一個作詩。”
蕭綱回頭看了看父親,小眼珠轉了轉,隨即吟出一詩:
池萍生已合,林花發稍稠。
風入花枝動,日映水光浮。
五歲小兒的詩,自然博得一片叫好之聲,蕭綱有些得意,隻是看著父親,希望父親能給他嘉獎。蕭衍說:“此詩空洞無物,且不合韻,但蕭綱新近剛學會做詩,能寫到這樣,很不錯了,還要努力。”
第二個抓到紙鬮的是吳興太守柳惲,他分到的詩韻是“蘋、人”,柳惲的詩用筆寫出,詩名為《江南曲》,是為蕭衍舊詩《采蓮曲》之和曲:
汀洲采白蘋,日暖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
又有奉朝請(官員名)吳均按照所得的詩韻“日、出”吟出《山中雜詩》:
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鳥向簷上飛,雲從窗裏出。
又引來一片讚揚聲。都說這首詩四句寫景,自成一格,寫出山中幽靜和山居的閑適,不失為一首好詩。
又有中山大夫王籍根據分到的詩韻“幽、遊”入詩: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遊。
又有何遜的《梅花詩》以及徐勉的《夜宴樂》等。這邊文人們掐文捏句,那邊一幫武將們卻隻能幹愣在那裏喝著悶酒,自然有一種被冷落的感覺。中軍將軍王茂就開始發起牢騷來,說:“我們這一幹人現在倒成了夜壺,用過就用過,撂在一旁無人過問了啊。陛下重文輕武,什麼時候北魏索虜來犯,就讓這幫書呆子們去帶兵打仗。”
曹景宗說:“想我年輕時與一群鄉人快馬如飛,射獵於澤野,饑食獐鹿,渴飲其血,又與索虜打戰,橫刀立馬,何等快慰。現在卻看著這群酸臭文人掐文捏字,真怕要被憋死。”
韋睿也說:“嗨,真懷念那快馬如飛,荻驢飛奔,馳騁千裏的日子啊!沒仗打了,我們這些老家夥還有什麼用嗎?”
曹景宗說:“寫詩有什麼難的,不就是平平仄仄嗎?我不寫便罷,我若寫詩,定能蓋過這些酸臭文人。”
有人起哄,說,看不出,曹將軍也會作詩?那就當場作一首,給我們這些武夫們露露臉吧。
曹景宗果然就當眾叫著:“今日皇上禦宴,在座的文人都分一詩韻作詩,沈尚書為何不分給我們詩韻?”
王茂也附和說:“是啊,欺負我們這些舞刀弄槍的胸無點墨嗎?”
有人出麵打圓場,說:“老將軍在前線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又何必計較於詩?”
曹景宗火冒三丈,他一拍桌子,說:“什麼話,怕我作不出詩,出醜嗎?真是豈有此理。”曹景宗是立國功臣,又在剛剛結束的北伐中立下戰功,蕭衍愛他的武功,對他的無禮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便向沈約說:“既然老將軍執意要作詩,就請尚書令分他一韻吧。”
沈約看看手中的紙鬮,就隻剩下“競、病”二字了,於是就將那張紙鬮遞給了曹景宗。曹景宗展開紙鬮隻看了看,便要過紙筆,很快在那紙上寫了幾句詩,又將那詩交與五歲的蕭綱,說:“皇子請替老臣給大家念念,保準哪一句都是好詩。”
蕭綱於是就用他童稚的聲音念了起來:“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文華殿裏頓時一片驚歎,誰也不會料到,一介武夫,竟然寫出這樣的好詩來。想來這一晚上的酒會,一晚上的詩,要麼附和皇上,要麼無病呻吟,離題太遠。唯有曹景宗的詩不僅符合所分詩韻,更是切題。漢時的霍去病為驅趕匈奴,在一片悲泣之聲中遠行征戰,歸來時卻是一片勝利的笳鼓,此情此景與剛剛結束的北伐何等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