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說完這些,就最後地看了這個垂死的南梁皇帝一眼,帶著十分的快意,踏著殿下的台階揚長而去。
侯景的話似乎並沒有多少新鮮內容。這些話,他聽過無數遍了,但沒有一次能像現在這樣令他刻骨銘心。在那一刻,武帝似乎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被他戲稱為南梁第一直臣的範雲、郭祖深、賀琛、那個差一點被他殺掉的荀濟,還有公車府前的謗木涵、肺石涵……現在,這一切都像過眼煙雲,隨風而逝了,隻有侯景的背影是那樣清晰地印在他的記憶裏,抹都抹不去的記憶啊……
侯景再也沒有來過文德殿,但自侯景走後,文德殿所有的侍衛被撤去,他的一切供應都被停止,包括飲水。因此,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吃飯,沒有喝水了。現在,在他的麵前就隻剩下這兩枚雞蛋了。他試著去碰那兩枚雞蛋,不經意間,其中的一隻雞蛋在桌子上滾動著,掉到地上,一聲脆響。他趕緊伸手抓住了另一枚雞蛋,並且迫不及待地將雞蛋在床礅上碰了兩下,蛋殼碎了,他觸到一團軟而滑膩的東西。他禁不住那軟而滑膩的誘惑,終於將滑膩和柔軟很快就塞進嘴裏。與此同時,幾行渾濁的老淚順著他幹枯的臉頰流下來,一直流到他的嘴裏,鹹鹹的。
他在昏昏然中不知過了多久,一抹陽光透過布滿灰塵和蛛網的窗欞照進來,照到臨窗的那一排巨大的書架上。那是這些年來由他親撰的大部分著作。它們是:
《樂論》三種計十九卷;
《製旨革性大義》三卷;
《孝經義疏》二十卷;
《五經講義》一百卷;
《孔子正言》二十卷;
《老子講疏》六卷;
《周易大義疑問》二十卷;
《周易文句義疏》二十卷……
以上是製論方麵,文學方麵的書籍有:
《梁武帝集》二十六卷;
《梁武帝詩賦集》二十卷;
《梁武帝雜文集》九卷……》
佛學類:
《大品經注》五十卷;
《製旨大涅槃經講疏》一百零一卷;
《製旨大集經講疏》十三卷;
《製旨金光明經講疏》三十五卷;
《大般般若經題論義問答》十三卷……
軍事類:
《金策》十九卷;
《梁主兵法》一卷;
《梁武帝兵書鈔》一卷;
《梁武帝兵書類鈔》一卷;
另有雜項類著作:
《曆代賦》十卷;
《圍棋賦》一卷;
《圍棋品》一卷
《連珠》一卷;
《製旨連珠》十卷……
以上著作,總共約一千二百餘卷,六千八百萬字之巨。
看著這些摻和著他心血和汗水的著作,他笑了。這時,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陣歌聲,那是他熟悉的《西洲曲》: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髻鴉雛色 。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簾天自高。海水遙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一支蓮葉搖曳著身姿向他移來,蓮葉上顫動著晶亮的水珠。他的眼前是一片搖曳的蓮葉,鋪天蓋地,一陣風起,夾帶著蓮花和蓮葉的清香撲麵而來。啊,西洲!他叫著,和著那首熟悉的西洲曲,他輕輕地唱著,並且用手擊打著床麵,一字一拍。西洲的天是藍的,水是綠的,西洲采蓮的姑娘是曼妙的。現在,他終於又回到了西洲,回到他的童年時光。他哼著他熟悉的西洲曲,感覺身體一點點輕起來,輕起來,就像一瓣荷花,融入那片綠,融入西洲曼妙的歌聲……
2008年11月一次寫作於太湖花亭湖畔
2009年7月二次寫作於天柱山桃源人家
2009年11月修改於安慶郊區永順植物園
2010年4月再改於安慶香樟裏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