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完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放好,又抽出幾張石板,上麵也是雲紋圖像,隻是要簡略粗糙得多,他微微一笑,隨手在這些圖像上補了幾筆,使其構架當即為之一變,氣象森然。
對自己的作業,他也十分滿意,這正顯示出他近年來的進步,而這些石板對他來說已無大用,他便掘開此處的土層將其埋下。像這樣的石板,七年來李珣至少埋下了數千片。
雲紋禁製完成,他又抽出幾張石板,上麵刻畫的則是類似剛才洞府中的霞紋,隻是簡單許多。看著這些紋路,李珣歎了一口氣:“卻恨沒有‘霞袍’供我參考!”
七年之間,李珣行腳起碼十餘萬裏,在坐忘峰上探索的洞府,至少近五百處。
絕大部分,都是明心劍宗各代高手所開辟,上麵禁製,亦不一而足。但總體來說,卻分有山、水、風、雲、晦、明、空七大類,這七類禁製,往往又有二到三重交互並生,較之單一禁製,威力勝過百倍。
霞紋禁製,便是雲、明兩類禁製的複合,以李珣的見識,還遠不到能考慮複合禁製的水準。
事實上,他除了對雲紋禁製已得堂奧之外,其餘幾種,還隻是平平。
至少,他現在已明白,霞紋因雲而生,遇光而現,當以雲紋為根本,明紋做誘因。
雲紋如何為本,他還能了解,但明紋如何做誘因,卻是他近期頗為苦惱的。
他現在已到了關鍵時刻,由他已是大家水準的雲紋推演,憑借霞紋中關於雲紋的一絲線索,如果真能夠想通,他的修為必將大進一步,且對於明紋的理解,也將非同日而語。
偏就在這個時候,他胸口忽地一悶,每日必來的“血魘噬心”準時發作。
七年來,每日的痛苦時光,已增至半炷香的工夫了。
那種焚經斷脈,逆行氣血的苦楚,以及五髒扭曲,心火煎熬的折磨,對現在的李珣來說,也隻是讓他出了一身汗而已。甚至在這充斥全身的痛苦中,他居然還能得到一種近乎麻醉的快感。
不過,這種快感在腦中隻盤旋了一會兒,很快就被腦際的靈明驅逐出去,他開始定下心神,從頭思考剛才的問題。
對此時此刻的李珣而言,痛苦已毫無意義。
痛苦漸漸退去,李珣此時渾身發軟,每一處關節都因極度疲乏而酸痛,但神智卻非常清楚,精神也越發健旺。
他又將內息搬運幾個周天,剛剛的參悟,效果堪稱立竿見影,在緩緩的內息流動中,他察覺到幾處以前忽略的精微,心情不由大佳。此時月已西落,晨光將至,但他覺得神清氣爽,便決定多趕幾步路。
將幾塊重要的石塊,裹在一塊獸皮製成的包裹內,背在身上,李珣長身而起,在漸形黯淡的月色下,像一抹虛幻的塵煙,踏著草木尖梢,倏忽間遠去了。
陰陽交替,日月並行,天地間最昏黑的一刻過去,東方天際泛起一抹魚肚白。
短短半個時辰,他趕了數十裏的山路,即便是懸崖峭壁,也隻是兩三次借力便一掠而上,其輕巧敏捷處,便是山上靈猿也要遜色一籌。
感到外界光線變化,李珣心中卻是一動,遙觀東方,今日薄雲叢聚,片片亂飛,又有霞光映照,綿延千裏,正應了連霞山的名頭。
一時間,他意興大發,轉目四顧,見得上方不遠處,有一片岩壁突出崖外數尺,淩空倒懸,下臨深淵,正對東方,是個觀景的好去處,便加快幾步攀了上去。
台上有些亂石交錯,不甚平整,他找了一處較平整的地方,安坐下來,準備欣賞坐忘峰的朝霞。
此時朝日未出,卻可見天邊光影錯亂,透雲而出,又輾轉飄移,映照雲霧,是謂霞光。
李珣自昨日起,便一直思考霞紋的奧妙,此時見這般景致,竟自然而然地繞到了老問題上。
這七年中,他看日出不下千百回,也常藉這天地勝景參悟玄機,隻不過水準未至,便有所獲,不過皮毛。
而此時,他火候將滿,差的便是這靈光一閃,通幽玄機,眼中滿是霞光,心中亦是霞光。
李珣隻覺雲氣蒸騰,大日流轉,光芒明滅之時有如靈光閃動,竟是破障明澈的先兆。
不知不覺,他身上內息盈滿,自行鼓蕩,所過之處通明透亮,便如一個大光球,在五髒六腑,經絡皮骨間遊走,照得體內纖毫畢現。
一陣陣熱流散射向四肢百骸,攪得他不由自主站起身來,手舞足蹈,舉手投足間潛流激蕩。
他雙手駢指虛畫,首先畫的是最熟悉的雲紋,由淺及深,由簡而繁,虛虛緲緲。
忽又騰出一隻手來,雙手各使不同的法訣,左手雲紋,右手明紋。初時右手還稍有凝澀,但經左手帶動,漸漸熟極而流。
他縱聲長嘯,遠蹈碧空,手上雲紋、明紋互易,漸漸左右不分,末了竟彙同一處,猛然迸發,霞光交織千絲萬縷,與遠方朝霞交相輝映,幾可亂真。
嘯聲猛然一停,李珣停下手來,看著自己的雙手,滿臉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七載的辛苦,憑借著一點最普通的內息搬運術及一身雲袍,他硬是將雲紋、明紋兩類禁製融會貫通,理解了難度高上十倍的霞紋,這樣足以令他欣慰了。
他知道,也許他花了這七年所理解的東西,像靈機、單智這樣的弟子,隻要聽師尊講解幾日,便可掌握。然而這和他七年的心血,又豈能一概論之?
他忍不住對著深淵縱聲長笑,笑聲漸漸嘶啞,仍沒有停下。
“血散人老匹夫,清虛雜毛,你們不讓我活,我卻仍是活了下來。而且以後,我要活得更好!”李珣心中不禁呐喊,對自己往後的日子更多了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