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眉頭連跳,之前那大火球輻射出的熱量雖是驚人,卻也沒有這麼厲害,這是否代表古音的操控水準已經更進一層了呢?
再看半成居士,卻見他樸實無華的臉上,透出一層淡淡毫光,便似在皮膚外騰起一層薄霧,偏又瑩瑩發亮,翻卷的熱浪離了老遠,便扭曲分流,沒有半點兒威脅可言。
感覺到李珣的目光,這位絕頂妖魔做了一次吐息,那層光芒便收了起來,他也就恢複到了平常的模樣,隻是眼睛顯得分外明亮。
“這是……”
李珣敏銳察覺到,對方承受的壓力和自己不太一樣。半成居士衝他點頭一笑:“到了我這地步,畢竟還是比旁人多了一些感應,至於你,畢竟隔了一層。”
李珣聽得出來,這話裏並無貶低他的意思,他也隻是眯起眼睛,靜靜聽下去。
“小哥兒是當世禁法大家,觸類旁通,對機關消息也應該有所了解,人間界有一項機關,似是叫通道滾石的,是也不是?”
李珣不知半成居士提起那個粗淺的機關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點頭,繼續聽半成居士說下去。
“現在的古音便是如此,也許她能完全控製這毀天滅地的力量,輕易將前方之人碾碎,可是她發揮力量的途徑也僅此而已。既然她不能隨意由心,在我看來實是上蒼借其手,易其心,布劫發難……嘿,借勢而為,卻不知,是誰借誰的勢呢?”
“有分別嗎?”李珣再度揚起眉毛。
半成居士笑了起來,漫聲道:“宗門傳承乃入世之法,度劫轉關為出世之途,古音雖強,卻是人禍,又怎比得上天意傾流,降劫施災?俗事中,少不得勾心鬥角,仙途上,隻要專注惟一。”
這位絕頂妖魔說到深處,倒似唱起了佛偈,悠悠的語調駕著漫天的熱浪,奔流四方,外邊雖是隆隆轟鳴,聽者心中,卻是空寂無響。
“是嗎?對世俗、對仙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當李珣隱約把握住一些東西的時候,又一波的震蕩襲來,空氣的溫度卻反常的衰弱下去。
事實上,周圍幾乎要把二人吞噬掉的火光已經先一步縮回了,仿佛早前的火焰衝擊,隻是徹底衰弱前的爆發。
不過李珣二人當然不會這麼認為,他們同時扭頭,去看那個巨大火球的現狀。
火焰通紅的顏色黯淡下去,但是天空中的光線強度卻在急速飆升,隻是轉眼間,二人周圍又恢複到了之前被無量光海籠罩的程度,數裏之外巨大的火球,反倒不再那麼奪目了。
接下來,便是無數噴湧而出的絲線。
這些由最精粹的元氣構合而成的線條,幾如實質,以大火球的中央為核心,瘋狂的蔓延開去,密布在天空下,似乎是大火球內部的肌理,又好像把火球包裹起來,禁紋脈絡實質化後,像是一隻巨大而妖異的蜘蛛。
李珣的瞳孔幾乎縮成針眼大小,他看清楚了,那遍布虛空的無數條禁紋脈絡,有難以形容的澎湃偉力在其中流動。
那並非是完全歸攏其中,而是在桀騖不馴地奔騰、撞擊,擠迫出層層霧一般的光芒,飛濺出來,彌漫四方。
這就是高空中無量光海生成的主因!
裏麵一定有一些劫煞轉化的因果,甚至是天道流轉的玄妙,這足以令天底下的修士傾心研究上萬年。
不過,李珣對此沒有任何興趣,他隻是死盯著漫天強光下,明滅不定的禁紋軌跡。
無論是理智的分析,還是直覺的判定,他都認準了這繁複的禁紋結構中,一定有古音無上威能的終極秘密。
這時候,他也看到了厲鬥量。
這時,厲鬥量已經被擠迫到了這邊半球的周邊,並且到了極限,現在他每一次抬手、移位,身上都會迸出一層淒厲的血霧,由古音身上輻射的強壓無時無刻都在擠榨他僅存的元氣,可他的意誌仍然堅定不移。
在他身後裏許,洛歧昌和清溟絕對有出手的機會,但二人卻以冷靜理智的態度,停在虛空中,雖然持續不斷蓄力,卻沒有即刻發難的跡象。
在講究人情世故的正道宗門內,這不是正常的狀態。
更遠處,與厲鬥量並稱“雙極”的羅摩什,其氣息依然潛隱難測,褚辰老魔則是愈發飄忽不定。
這二人與洛歧昌他們向來立場不同,但在此刻,眾人氣機遙相呼應,卻是出奇的諧和。
李珣雖將大半精力都放到了眼前複雜的禁紋結構之上,但他還是可以感受到周邊氣氛的微妙之處。
這群人的心思正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將彼此置於同樣的立場上,以應對眼前非人力所能及的劫數。
或許可以說,在羅摩什、厲鬥量、半成居士等諸位宗師的眼中,古音已不是古音,而是天地大劫的外化。
這不是人禍,而是劫數……
人禍可免,劫數難逃,僅此而已。
這便是除了李珣之外,現在高空中所有人達成的共識。
半成居士主動攀談,大概也存了將他拉入陣營的想法,可李珣並不在意這個,他隻需知道,幾位宗師的戰鬥意誌比他料想的要好便成。
此時此刻,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細察如此廣闊複雜的禁紋結構,對他來說也是相當沉重的負擔。
別人不知道,他卻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內衣已完全被虛汗浸透,這層結構仿佛是一個無底黑洞,隨其真義逐步顯現,卻是證在無形中抽吸他的精力,甚至於他的靈魂。
原來……還是想得岔了!
越是明晰眼前的結構,李珣便越發能夠確認,他先前的推演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古音和林無憂所彰顯的禁紋結構,以及罡煞渾儀之陣的整體布局,三者之間絕不是他先前所設想的從屬關係,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伴生關係!
罡煞渾儀的布局固然宏大,可古音眼下所依仗的禁紋結構,卻是它所不能吞納消化的。
而林無憂身上的禁紋也有其獨立的特性,若不能把握其中的生克變化,便是將三者分別吃得透了,也難以盡得其要。
李珣沒有蠢到在這種時候探究其中的玄奧,而是依著前麵的做法,不求細節,但觀其大略,尋那章法神意。
隻要將整體納入心中,何處輕描淡寫、何處淋漓盡致,便都有脈絡可尋。
越是循照此法,他越覺得大有文章,裏麵那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覺仿佛是一隻蒙在布下的活物,活蹦亂跳中已將大致輪廓盡數展露,可那答案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堵得他心口發悶。
是他?不是他?究竟這是什麼手法?
李珣腦中如岩漿噴射,燒得頭皮發焦。
偏在此時,虛空中突聲爆震,先前一直被厲鬥量吸引的無上威能終於衝垮了周邊的屏障,肆意奔流。
與此相應的,厲鬥量雄壯的身子似被無形巨掌揉捏,轉眼間縮了一圈,隨即口噴鮮血,飛撞出數十裏外,氣息瞬息便弱了下去。
周圍所有修士的心口都抽了一記,已蓄勢甚久的羅摩什那邊,氣息微見波蕩,隻是這位修為不在厲鬥量之下的邪宗大老仍沒有出手的意思。
這無關戰意高低,隻是風格各異。
這一點周圍諸修士也都清楚,洛歧昌冷哼一聲,毫不遲疑的持劍上前,哪知他才邁步,前方清光散射,透空成障,已成決堤之勢的天地劫煞竟然硬生生被阻了一阻。
當代劍皇一怔之下,後方清溟道人已然超前一截,直迎上去。
一係列變化,都是在瞬間發生,從厲鬥量重創而退,到清溟反超洛歧昌,不過是眨眼間事,其間也沒有任何言語,等到李珣將目光投過去,清溟已經正麵迎上。
高空中陡然劃過一道罡風湍流,代表清溟勃發的劍氣已經與古音的無上威能撞擊一記。
刹那間,清溟的臉色就是一片死白。
然而,他周身氣息卻絲毫不亂,身形如行雲流水般挪移開來,手中心照法劍輕盈上撩,細微顫鳴聲裏,一簇錯落青翠的竹林煙障便憑空長成,罡風吹過,沙沙有聲。
好一個青煙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