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淡淡回應:“應該是師兄太看得起她才對。”

“看得起?不,應該是誌同道合才對,我本以為阿音的想法已是天下獨步,卻沒想到,鍾隱似乎來得更激進些,至少,阿音做不到的,他能做到,阿音能做好的,他能做得更好!”

說到這裏,他不知為何心情轉好,摟著女人纖細腰身的手臂更加了些力,湊在女人耳畔,微笑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鍾隱能有這樣的想法,一定是因為我的乖乖吟兒,隻可惜,無論他做得再多、做得再狠,也無法將你從我身邊奪去!”

女人似乎有些感觸,朝他懷裏偎得更深,卻不再說話。

他遲疑片刻,又低聲道:“也許,你能再和他分說……”

女人打斷了他的話:“師兄既然已經親口承諾,便絕不會更改!”

“他對你總是不同的。”

這是他心裏的實話,卻不應該在這時候說出來。話一出口,他便十分後悔,然而心裏燒灼的毒火卻又讓他有一種別樣的快感。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境,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大聲宣告:是的,鍾隱再喜歡你、照顧你,也隻能看著你在老子胯下呻吟發浪……除了這個,他又能怎樣?

他終究控製住了衝動,不過,女人的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從他懷裏脫身出來,低頭看桌上的畫紙,末了拿起筆,在畫紙角落裏寫上“困龍鎖”三字,隨後筆鋒挪轉,在密集而有序的線條之上,劃下了一個觸目驚心大大黑叉。

“怎麼把它毀了?怪可惜的。”

女人不說話,手上輕拂,真息透入,畫紙當即化作飛灰,從窗口散出,之後又回眸一笑:“我說過,這是畫給你看的,既然你看過了,留它又有何用?”

頓了頓,女人又道:“若你真的在乎我,這禁紋,你必是能記得的!”

他為之愕然。

這一刻,他忽然發現,眼前女人的笑容非常陌生。

而這陌生的感覺,正擴散開來,從她眉眼到輪廓、到氣韻、到所有的一切……

是啊,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小鳥依人般的乖乖吟兒,他見過的,隻有高傲的、虛偽的、冷酷的青吟賤婢!

李珣猛的打了個寒顫,從這冗長的夢裏驚醒過來。

他似乎再一次陷入到了玉散人的陷阱中,聽著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可那話裏深藏的意味,他心裏卻又一清二楚。

那不像是玉散人灌輸進來的,反而像是從心底深處浮上來,再填充到它應該在的地方去。

是的,他知道那對狗男女在說些什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時候,玉散人的低笑聲響了起來。

“不錯,你比我想象的更容易接受一點,現在,你明白困龍鎖的來曆了嗎?”

李珣不願去想,可是那答案就深刻在他腦中:困龍鎖,是青吟在兩百年前、更準確的說,是在四九重劫來臨前四個月的時候所畫。

那天,是玉散人最後一次同她幽會。

而在那之前,事情的發展早從常理中岔開,進入了荒腔走板的境地裏。

那一天,已經距離玉散人連續兩次“玄嬰度劫”的嚐試失敗有四百多年了。

第一次,古音懷胎之後決絕發難,將玉散人以“血融之術”培育的胎兒,做成了修煉造化魔功的胎鼎。

第二次,玉散人和羽侍的骨血剛生出來,便讓陰散人突入夜摩天,強行奪了去。

玉散人非常清楚,如果說第一次還是他掙紮於宗門與自我的分岔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第二次,若沒有古音暗地裏的配合,以陰重華之能,也不可能將事情做得如此順利。

把時間拉近一些,古音孤身登上坐忘峰,與鍾隱論道三月,暢談天下大勢,至此將一身造化魔功與妙化宗法門融而為一,修為突飛猛進,一舉進入赤子真一的境界,成為天底下有數的高手。

而此時,玉散人卻隻能在陰暗的角落裏,通過青吟這唯一的途徑,來宣告他對鍾隱的心理優勢,也從那一刻起,古音開始在通玄界布局,交遊天下,暗中串聯。

在修為上,玉散人隻能艱難的維持對古音的些許優勢,但整體而言卻已很難壓製古音的野心,而雙方的仇怨也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碰撞中,愈發深重。

再把時間拉近,十四年前,正是天芷上人一輩子最恥辱的日子。那次事件,也是玉散人與古音修好的最後一次努力。

他聽任古音驅使,製住了天芷上人,後又故作大度,主動承攬下天芷的怨恨,以此暗示古音的計劃已經被他識破,可這一切也隻能在表麵上緩和關係,而古音決絕的念頭,並未稍移。

從那一刻起,玉散人在夜摩天的勢力便徹底落入下風。

李珣覺得非常疲憊,這些絕大部分他是已經知道的,也有一小部分更關鍵的消息,卻是剛剛才冒出來,然後如同一條繩索,將他之前支離破碎的揣測串聯在一起。

對此,他沒有一點恍然大悟的暢快感覺,心中那無以名之的壓抑,反而愈發的沉重。隨著外層迷障逐步剝離,事實越來越清楚,而這事實,他絕不喜歡!

隻可惜,事情的發展並不順從於他的意誌,或者說,他已經控製不住局麵。

無數個場景片斷湧上來,又在某種力量的規攏下,形成條理清晰,前後有序的整體。

而他,隻能被迫知道那些訊息。

仍然是以那天為界限。那一天的前兩日,古音再上坐忘峰,爭取鍾隱的支持,雖然直接的要求被鍾隱婉拒,不過古音仍然得到了相當的承諾,其中,便有決定玉散人生死的一項。

玉散人的命運,已經被預定了。

正因為如此,玉散人從青吟處得到消息後,立即就連夜奔上坐忘峰,乞求青吟相救。而青吟從鍾隱那裏得來的答複是:“我給他一個洗白重來的機會!”

言下之意,就是要讓玉散人轉世重修,但在重修之前,卻要擊碎他的元神——僅是一個比“形神俱滅”稍好一線的結局而已。

這與殺了他有何區別?

“困龍鎖”便是在這個時候,由青吟畫出,以那樣一種方式,轉交給了玉散人。

“世人都道乖乖吟兒無所作為,隻是我或是鍾隱的附庸,有誰知道,她非但修為精湛,便是在禁法一項上,也是頂尖一流?就是這東西提醒了我,困龍鎖,一個僅適於安置在識海之內、泥丸宮中的小小禁製,青吟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來。”

玉散人似乎已經不滿足於之前那種詭異的溝通方式,他的聲音似乎無處不在,又好像把源頭直接安在了李珣心中。

“那法子極妙,除了照鏡分身太傷元氣之外,已經沒什麼瑕疵了。所以……”

所以玉散人開始配合古音,算計妖鳳、青鸞。兩大妖魔走投無路之下,被古音畫下的大餅吸引,定居在夜摩天,忍屈受辱,等待玉散人施展秘術,為妖鳳和她的孩兒消除四九重劫的威脅。

卻不想,在她們入住的第一天,便著了道。

玉散人將自家分化的元神注入到剛剛成形的胎兒之中,至於惑神曲的植入,倒算是細枝末節了。由於胎兒靈智未開,他所分化的元神——也就是眼前這位,很輕鬆的藏匿到泥丸宮深處,與胎兒逐漸萌生的意識纏在一起,在後來的兩百多年裏瞞過了妖鳳等人的感知。

這真是……

李珣忽然有些感慨,在那個時段裏,玉散人的命運被掌握在鍾隱手裏、掌握在古音手裏、甚至掌握在青吟手裏,唯一缺乏掌控力的,恰恰就是玉散人。

這與曾經的自己是何其相似!

隻不過,他早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到了今天,沒有人再能夠控製他,他也絕不會給人這個機會!

心意萌發之際,便如春雷初綻,撼人心魄。堅定的意誌通過神識彰顯外化,在漫無邊際的識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風暴。刹那間,這一方天地好像整個顛倒過來!

玉散人似乎又投來了什麼消息,但在這呼嘯的風暴麵前,轉眼便給吹散了。

風暴的衝擊還不止於此,李珣分明感覺到,禁錮他元神的“困龍鎖”竟然鬆動了少許。

李珣自己也沒料到,本人意誌的外化,會造成如此結果,但他絕不會浪費機會,當下他全力鼓蕩元神,不惜自傷,立刻斬斷神識投影的路徑,要與那玉散人的元神徹底隔離。

在林無憂識海的感應瞬時斷絕,李珣全身一震,被困龍鎖禁錮的元神重新與肉身元氣彙合,水乳交融。

隻是,他元神的震蕩不可輕易消卻,影響到元氣流動,當下就損了內腑,一口鮮血嗆了出來。

他猛力睜目,外間景物盡收眼中,隻見水蝶蘭和陰散人都用極驚訝的目光看著他。他苦笑一下,正想說話,忽的發覺不對,喉嚨的振動、嘴唇的張啟這些平日裏最自然不過的事卻突然變得艱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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