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等戈安得弟兄來談判,心裏隱隱然感到恐慌。他牽掛的不是自己的利益,不是關於合同的爭論,而是廠商對他的成績如何評價。他的心情有如劇作家見了審查員。目的快達到的時候,發明家的憂急和自尊心把別的情緒都壓下去了。晚上七點左右,夏德萊伯爵夫人聽到有關呂西安的種種矛盾的消息,好不難受,推說頭痛,上了床,叫丈夫獨自招待客人吃飯;另一方麵,戈安得弟兄倆,一個長子,一個胖子,跟著柏蒂–格勞來到他們的同行家裏。這同行現在是束手就擒了。他們一開始就遇到一個難題:大衛的製造方法不說明,合夥契約怎麼訂呢?說明了,大衛在兩個戈安得麵前變得毫無保障。後來經柏蒂–格勞勸說,決定先訂合同。長子戈安得要看大衛的樣品,大衛拿出最後造的一批紙,保證成本的數字絕對可靠。
柏蒂–格勞道:“哦!這不是訂合同的基礎嗎?你們可以根據這些樣品合夥,在契約上訂明,萬一出品做不到發明執照上寫的條件,合夥關係就取消。”
長子戈安得對大衛說:“在房間裏用小模子做出少數樣品是一回事,大量生產又是一回事。拿一樁現成的事來說:我們造顏色紙買的是同樣的顏料,比如把貝殼紙染成藍色,用的是原箱的靛青,其中每塊顏料都是同一批的貨色。結果怎麼樣?紙漿的色調從來沒有兩鍋一樣的……原料配製過程中,有些情形我們始終沒弄清。紙漿的質地,數量,立刻會改變問題的性質。你在銅盆裏放進一份配料——我並不問你放些什麼——你完全能控製,你能掌握各個部分,可以照你的心思拌啊,攪啊,捏啊,做到全部均勻……但是換了五百令一鍋的紙漿,誰保證你的情形完全相同,誰保證你的方法一定成功?……”
大衛,夏娃和柏蒂–格勞麵麵相覷,彼此的眼神包含很多意思。
長子戈安得停了一會又道:“再舉一個相仿的例子。你在草原上割下兩捆草,紮緊了放在屋內,照鄉下人的說法,不讓它們發熱;幹草照樣發熱,隻是並不出事。試問你會不會根據這個經驗,在一間木板蓋成的穀倉裏堆兩千捆幹草?……你明知那些草要起火,把你的穀倉像一根火柴似的燒掉。你是有學問的人,你說吧!……此刻你隻割了兩捆幹草,我們就怕紙廠裏堆了兩千捆燒起來。換句話說,我們可能損失一鍋又一鍋的紙漿,花了大量的錢,結果兩手空空。”
大衛聽著怔住了。幹實際事務的人講話句句著實,不像理論家開口閉口脫不了將來兩字。
胖子戈安得口氣粗暴的說:“我要簽這樣的合同才見鬼呢!鮑尼法斯,你不怕賠錢由你,我不願意受損失……我隻能代賽夏先生還債,另外給六千法郎……”他又趕緊聲明:“其中三千付一年到一年三個月的期票……這樣已經夠冒險了……我們和梅蒂維埃的往來賬上還要掛欠一萬二。總數已經到一萬五……要我買下發明權來獨自經營,我不能出更多的錢了。鮑尼法斯,你和我說的新發明原來是這麼回事……真是天曉得!我隻道你頭腦還要清楚一些呢。老實說,這不是生意經……”
柏蒂–格勞聽了這些火氣十足的話並不著慌,說道:“你們的問題隻是願不願意擔兩萬法郎風險,買一樣能使你們發財的秘訣?一個人冒的危險總是跟好處成比例的……你們是用兩萬法郎博一筆財產。人家拿一個路易去押輪盤賭,希望到手三十六路易,可是他明知道一個路易是送掉的。你們如法炮製就是了。”
胖子戈安得道:“讓我想一想:我不像我老哥精明。我是老實人,隻曉得花一個法郎印的祈禱本子,賣兩個法郎。我覺得這個發明還在初步試驗的階段,會叫你破財的。第一鍋成功了,第二鍋失敗了,接二連三的做下去,弄得欲罷不能,等到一條胳膊卷進了這複雜的玩意,整個身體都會拖下去的……”隨後他講波爾多有個商人,聽信一個學者開墾荒地,弄到傾家蕩產;他隨口舉了五六樁相仿的例子,有的在夏朗德州,有的在陶陶涅州,有的在工業方麵,有的在農業方麵。他越講越激動,別人無論說什麼都聽不進了,柏蒂–格勞的意見非但不能使他平靜,反而刺激他火氣更大。他望著哥哥說:“我寧可多花一些錢,買一樣比這個發明更可靠的東西,利益少一些也情願的。”末了又說:“據我看,事情還沒成熟,不能作為一樁企業來經營。”
柏蒂–格勞說:“你們到這兒來不是預備做交易的嗎?你們出什麼價錢呢?”
胖子戈安得急忙回答:“代賽夏先生還清債務,事業成功的話,保證他分三成好處。”
夏娃說:“那麼,先生,做試驗的時期我們靠什麼過活?我丈夫被捕,已經丟了臉,再回進監獄也不過如此。債務我們也能還清……”
柏蒂–格勞拿手指按著嘴唇,望著夏娃。
“你們這是不講理了。”柏蒂–格勞對兩兄弟說,“你們見過樣品;賽夏老頭也告訴你們,兒子被他關在屋裏,用不值錢的原料一夜工夫造出了上等好紙……你們來收買發明權,你們到底要買不要買?”
長子戈安得說:“好吧,不管我兄弟願不願意,我來冒一下險,替賽夏先生還債,另外給他六千法郎現金,以後再分三成好處;可是有一點請你們注意,如果賽夏先生在合同上提供的條件一年之內不能實現,必須退還六千法郎,發明執照仍舊歸我們,由我們自由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