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說些什麼呢?”舅舅問道。
“沒什麼。”我回頭朝炎爹看去,在陰沉沉的天色下,他的背影顯得特別沉重,仿佛是剛剛謝幕準備離去的演員,之前還活躍在舞台上,燈光閃耀,轉眼就黯然離開。
小時候跟著奶奶去洪家段,我在同樣的位置無數次回頭,看見畫眉村的房屋高高低低,爺爺的房子在其中顯得特別親切熟悉,每次暫時離開的時候都盼著早點兒回來,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每次回來,走到老河邊上就開始狂奔,恨不能撲進老屋的懷抱。
現在我雖然長高了,但是踮起腳也看不到爺爺的老屋了。雪白的樓房越來越多,將老屋擋得嚴嚴實實。
去洪家段的路我還是記得的。雖然腳下的路都成了水泥路。
進洪家段的時候,我又看到了舅爺的老宅子。在我的記憶裏,它是那麼地高大,那麼有氣勢。可是這次看到的老宅子仿佛縮小了,遠遠沒有我記憶中的那麼好。
我正要往老宅方向走,媽媽喊道:“亮仔,那裏沒人住了。你還去幹什麼?舅爺病了,已經搬到舅舅家裏了。”
“病了?”我問道。
爸爸說道:“能不病嗎?你看看那個老房子,都長滿青苔了,天井裏的水也排不出去,都臭了。一到下雨天,外麵下大雨,屋裏下小雨。”
爺爺笑道:“唉,人一老,房子也老了。”
舅舅將手一揮,說:“本來就該退出曆史舞台了。”
到了舅爺的兒子家門口,舅舅拉了我一下,指了指遠處,說:“你看,就是那個人不讓拆房子。”
我順著舅舅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坐在老宅的側麵。之前因為角度,我沒有看到他。老頭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裏,好像在瞌睡。他的頭發和胡子非常亂,人又特別瘦,像隻老鼠曬太陽似的縮在那裏。可惜沒有太陽。
“他坐那幹什麼?”我問。
“他怕舅爺的家人偷偷將老宅子拆掉,所以在那裏守著,聽說他守了兩三天了。舅爺一病倒,他就過來了。”舅舅說。
這時舅爺的兒子出來迎接我們。他見我們正在談論那個老頭,瞟了那邊一眼,輕蔑道:“讓他守著吧。該拆還得拆。又不是他的房子,真是!”
舅爺的壽宴進行得順順利利,那個老頭並沒有來幹擾客人。
我坐在堂屋裏吃飯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他好幾次,他一動也不動。我的心裏不禁擔憂起來,莫不是他已經死了吧?
飯桌上有人議論說,舅爺平時紅光滿麵,健健康康,比人家五六十歲的老人還要精神,怎麼一到八十歲大壽就病倒了呢?
有人回答說,久病反而成良醫,很少或者幾乎不病的人倘若一生病就是大病。舅爺就是這個情況。
關係更近一點兒的親戚說,舅爺得的不是一般的病,恐怕是心病。
立即有人自作聰明說,他還是舍不得老宅子吧?
那個親戚神秘地擺了擺筷子,陰陽怪氣地說,你們不知道吧,他這麼老了,為什麼之前精神抖擻?為什麼快八十歲了又病倒歎氣?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的籠子中藏著金絲雀呢。
大家不明白。
那個親戚俯下身說道,他人老心不老,金屋藏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