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為什麼?”
“她的愛人好像出了問題。”
石子既好氣又好笑,“不是愛人,是朋友。”
悠然說下去:“對,她的朋友另外有了朋友。”
好討厭的家夥。
石子推門進去。
是哭過了,不過沒有小悠然形容得那麼厲害。
石子閑閑說:“等你一起去科學世界玩呢。”
“我才不要去那三歲孩兒耍樂的地方。”
石子忍不住問:“他怎麼了,你怎麼了?”
寫意眼淚泉湧,“我們不再講話,我們已經告一段落。”
石子微笑,語氣完全像大人一樣,七情六欲式式俱備,事實上她連養活自己一天也做不到,少年人!
“如果不妨,大可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這時,悠然示意石子走到窗前。
石子輕輕掀開窗簾往園子裏看去,隻見那叫仲那的男孩坐在腳踏車旁等候。
石子感動了,這就是初戀嗎?六十年後,當寫意白發蕭蕭,她還會記得這個七月早晨,他在玫瑰花圃旁等她的消息嗎?
此刻園子裏吐露鮮花的芬芳,那男孩子大抵也不會忘記這麼一天吧,將來,在他最苦悶的日子裏,他會想起今天,因此他不致墮落。
而石子她便是證人。
一時石子說不出話來。
寫意發覺室內有異常的沉默,她自動走到窗前,也看到了仲那。
石子給寫意一個眼色,寫意連忙套上衣服,奔下樓去。
適才說的“不再講話……告一段落”,完全一筆勾銷。
石子正在替這小兩口子高興,忽然聽得身後冷冷一聲:“石子,我有話同你說。”
石子一回頭,看到何四柱站在身後。
“石子,那外國小子是誰?”
“寫意的朋友。”
“我家女兒不到二十一歲不準與異性來往!”
石子反問:“二十一?”
“好,十九。”
“十九?”
“好好好,十七,這是我的底線。”
“十六歲都可以拿駕駛執照了,她到哪裏去,你根本管不著。”
何四柱指著石子,氣忿地說:“我知道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是——”
石子攤攤手,“你那麼少回家,一到家就幹涉他們生活上自由,你想孩子們會怎麼想?”
何四柱驟然靜下來。
“別擔心,我信任寫意,我見過那洋童仲那,他很有禮貌,住這附近,又是同學,有據可查,不見得是下流人,你可千萬別用鐵腕政策,寫意這種年紀,心靈十分脆弱,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走向不歸路。”
何四柱頹然坐下。
“我知道一個父親的焦慮。”
“可是你不同情我。
“但那是做父親必需付出的代價。
何四柱用手捧著頭,過一刻才說:“那外國男孩叫什麼?”
石子勸:“人人都是加國居民,誰也不是外國人。”
“請他進來喝杯汽水。”
“這就是了。”
何四柱歎口氣,“石子你深明大義。”
石子笑笑,“那還不容易,我又不是寫意的父母。”
何四柱一愣,繼而苦笑。
石子同悠然說:“去請仲那進來。”
悠然忽然說:“我也有男朋友。”
“是嗎?”石子做訝異狀,“那你也可以請他來吃下午茶。”
“下午茶恐怕不行。”
“為什麼?”
“他媽媽限他打中覺。”
“去去去。”
寫意與仲那已散步到紫藤架下,陽光在他們頭發上映出一道金邊,此情此景,美得叫人心酸。
仲那與寫意相信經已言歸於好。
石子找到孵在飛機模型堆裏的自在。
自在抬起頭來,繼續話題:“石子,認識過你,已經很高興。”十歲的他忽然看開了。
“是,人應該隨緣。”
“隨緣?”
“對,即是凡事不要勉強。”
自在大喜,“那,我就不必勉強自己去做功課了。”
石子啼笑皆非。
她說:“我也會不舍得你們。”
自在掉過頭來安慰她:“你可時時來探訪我們。”
“我希望可以。”
“今天炒個粗麵給我吃吧。”
“沒什麼困難。”
不是自己的孩子,凡事客觀理智,實事求是,不知多容易。
何四柱召石子到書房。
“你幾時開學?”
“九月十二。”
“屆時要給我們推薦一個好的全職保姆。”
“到時才算吧。”
“你呢,你可會考慮留下來?”
“我要讀書,焉可分神。”
“你確信書中自有黃金屋吧?”
石子微笑,“比那更多,書中有我的香格裏拉。”
“我妒羨你的純真。”
石子聽出他的口氣並無譏諷之意,故但笑不語。
“我祝你成功。”
石子仍然微笑。
“何家會支持你。”看樣子並非空泛的應允。
石子動容,“謝謝你們。”
何四柱說:“在你身上,我看到當年自己出來闖的歲月。”他歎口氣。
石子揚起一條眉毛,他闖世界?他不是富家公子嗎?
“所以我一直沒有安全感,因此永遠不曉得一家四口究竟要幾許節蓄才足夠生活,是以埋頭工作,不敢離開崗位,我知道自己失去許多,但也不敢抱怨。”
他一貫如此直爽,石子認為難得之至。
聽了這話,石子十分警惕,噫,莫要步此人後塵才好,否則除卻金錢之外一無所有。
隨即又訕笑自己,石某有什麼資格學何四柱?這種不自量力的焦慮簡直多餘。
何四柱說下去:“到了今日,不得不承認生活失敗,更加勤力工作,隻有在死做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有一點價值。”
石子溫婉地說:“我覺得你是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閱報章雜誌中成功人士訪問,還沒有你一半成績。”
何四柱露出一絲笑,“真的嗎?”
石子開解他:“婚姻失敗是很普通的事,世上沒有幾段幸福婚姻,好幾次我想,呀,這真是一對壁人,轉瞬間已經離異。”
何四柱感喟,“委屈了孩子們。”
石子又笑,“不算太差了,什麼都有。”
“感情上——”
“父母也十分關懷他們,隻不過沒有如影附形而已,孩子們在這方麵至貪婪,巴不得做父母的貼身膏藥,直至他們長大,另有出路,那才把父母一腳踢開。”
何四柱訝異,“石子,你的話真有意思。”
“是,我是比較多話。”
“這樣吧,石子,趁這段時間,幫我物色一個保姆作為你的承繼人。”
“喔唷。”
“過兩日我又要動身,你有什麼叫我帶往上海,快去采購吧。”
“是是是。”
想到母親,心裏一陣溫馨。
上海什麼都有,可是上等貨色貴不可言,石子買了兩雙鞋子一件大衣,不好意思托帶太多,終於又加了兩瓶麵霜一支口紅。
真幸運,可以找到何四柱這樣合理的東家。
假如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就好,可以做完保姆再去念書,然後到福臨門捧盤子。
不不不,那也太慘了,一天做二十四小時已夠,不該做非分之想。
石子訪問三個孩子,想知道他們希望什麼樣的保姆。